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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焉】婚礼琐事


*无关人物过多

*记忆线乱成鬼

*又名《大家一起来恐婚》(?)




礼物散着说不出的香水味,新娘子说,那是她特意拿平时不怎么用的一瓶柑橘调喷的。包装盒买得太晚,是她最讨厌的玫瑰味,来不及退,只好人工换了。焉栩嘉倒觉得玫瑰味道挺好闻的,眼下这个太像水果硬糖了。


“看!这是我媳妇挑的的伴手礼,你们先选,够兄弟吧?”小林面带红光,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焉栩嘉抿抿嘴,说我都行。


“嫂子太客气了吧,我看看都有什么。”夏之光翻了一会,说,“真会买,我都行。”


“没让你重复人嘉哥的话!给我好好挑,挑个满意的,我可指着你们明天衬托我。”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男生不好说,女方宾客不客气:“你选两个伴郎这么出色,谁衬托谁,好好说。”又是一阵大笑,没人嫌这揶揄过分,只有新娘佯怒,搂过小林的脖子,说:“我们小林怎么了,也不差呀!不行让伴郎明天带个头套!”


这下连焉栩嘉都笑了,他摇摇头,看着夏之光坐地板上笑得肆无忌惮,好一会被新郎拍了拍手,说别光顾着笑,帮忙把礼物包好了 ,我们来进行新婚前最刺激的单身派对。有人问怎么个刺激法,答曰真心话大冒险,被倒嘘了好大一下。

 

焉栩嘉手头的活干完了,他不太会包纸盒,扎个带子歪七八扭,新娘的小姐妹跑过来,哎,帅哥你这包的,我来吧。他拱拱手退下,香水味熏得头晕。伴郎西装还没试,他进了客人房,跟领结战斗了一会,总算摆正了,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不得不说,除了发型有点变化,自己和刚毕业那会也没太大区别,用老妈的话说,宅男一个,摘掉黑框眼镜还可以看。


有人推开门,夏之光顾着发信息,门关上了才看见他在里面,“抱歉,不知道你在这里。”


“没事。”扣子全扣上有点难受,焉栩嘉解了领结松了下领口。夏之光不知道跟谁在发信息,脸上表情很愉快。见他看过来,夏之光手机揣进口袋,上下打量几眼,说:“他们是不是衣服给你订太大了?”


“没,这就是我的号。”他扣上外套扣子,确实有点空荡荡。夏之光走过来,很自然地用手在他腰旁边圈了一周,比划道:“这里,这宽了,不过来不及改了。你是最近加班累瘦的?”


焉栩嘉后退两步走到衣架旁脱了衣服,“想好了再说话,是谁无缘无故说要改响应流程的算法的?”他倒不是真生气,语气揶揄。夏之光说,诶,那可不是我,我不兴这傻逼兮兮的心血来潮。你们一改,我这边安全补丁也得打。这个月没一天睡够6小时的。


“领导都没睡6小时,我今晚自觉把睡眠时间减到4小时。争取跟上组织节奏。”焉栩嘉说完出了门。严格来说,夏之光不算他上司。虽然被塞了个多团队协作平台主管的头衔,除了传递会议精神,他们算法组这边弄什么夏之光都一副随你们意的样子,技术人员最怕行政限制,放养管理倒是省了不少嫌隙。


他平时很少这样揶揄他,公司里已经够多见人说鬼话的了。只是偶尔,就偶尔一次,心情不太爽,口头占下便宜。只有一次,夏之光回击了一句“我哪敢管大神”,又很快地住了嘴。脸上表情不太自然,觑着他神色,焉栩嘉只觉得好笑。小孩子的讨厌好笑,但想想,他现在还是很讨厌“大神”的称呼,又笑不出来了,难道他还是小孩。


freshman,字面意义上的新鲜人时期,一切都新鲜,意气都是锋利的。但小孩子模仿能力太强,心理状态还未成熟,礼仪就渐渐成人化。虚与委蛇的客气,自谦之下的自负,每一样都没意思。女生之间流行什么不知道,男生最喜欢“大神”“学霸”互相称呼。焉栩嘉看不懂这一套,讲了几次,越说别人越来劲。“大神就是大神,谦虚”,“学霸不声不响又来一个4.0”。他成绩没好到这种地步,专业是王牌专业,但大家都是天之骄子考进来,又能有多大的差距。焉栩嘉好奇,高中班里其他傲气十足的人,大一也是这副鬼德行吗。后来师兄组织了不同系别的中学校友见面会,一个脾气直来直往的女生当场就黑了脸,“不叫学霸会死?真要客气不如叫我爹。”焉栩嘉笑出声,转过头发现夏之光也在笑。夏之光那天心情很好,破天荒地,竟然用口型悄悄对他说:“说得好,真是毛病。”


“有没有人看到我的捧花啊?阿姨,我捧花放哪了?”新娘子娇娇声音响起来,有些着急,找了好一会。


“楼下客房呢。明天要用的东西都在那备着,放心放心。”新娘子绕过准备礼物的好友,说不行,还是要再确认一眼。焉栩嘉百无聊赖,吧台那站着他隔壁位置的同事,问要不要来杯咖啡。他想拒绝,喝了晚上睡不着,后来想想今晚这架势可能也睡不了,就说好,无糖双份奶。咖啡很香,小林说咖啡豆是他岳父去意大利旅游带回来的,喜欢给他们分点。


大家说哪敢喝大老板的咖啡豆,小林挠挠头,说下次我给你们买。焉栩嘉走过去,说给我半包吧,最近想买个咖啡机。小林热情十足,要帮他弄个好看包装袋,阿姨说你别忙了,我来给客人打包吧。


新娘子拿着捧花走过来,确实很美,纯真蓝色的绣球,缀着几支满天星。“好看吧!我挑了好久都不知道哪个好,小林说这个好看。”她抬头看向准新郎,笑得甜蜜蜜,任谁看了都觉得幸福。小林大笑,我可没有那眼光,正上班呢她发好几张图片给我,我让小光帮忙选的。


“嫂子喜欢就好。”夏之光接过那捧花,很仔细地把跳出位置的满天星又塞了回去。焉栩嘉记起来,他喜欢的花就这个。毕业照那天,学妹捧着一大束满天星走过来,又哭着跑回去。学校表白墙当天第一条写的就是,花是你最爱的花,可惜人不是你喜欢的人。


花被妥帖地放回原位,礼物也准备得差不多。新娘妈妈开车过来送龙凤簪子,又嗔怪地抱着女儿:“这些事情叫家里佣人做就好了,怎么还麻烦朋友同事。”新娘大笑,她肯定从小到大撒娇惯了,摇着母亲手臂:“妈妈你不懂,肯定是好朋友一起准备才有意思啊!我还没有和这么多朋友一起庆祝过,这才像婚礼嘛。”其他宾客也都表示不麻烦。阿姨说,怎么好意思哦,我看好多生面孔,是小林的朋友吧,也就你这么不客气支使人家。


“老公朋友就是我朋友啊!”讲完她又飞快地脸红,似乎为在大家面前这么称呼感到不适应,只好接着说,明天现场备的甜点,我让他们先拿了些,大家尝尝看,还有一批晚些送。


甜点也很漂亮,婚礼的一切都很漂亮。焉栩嘉虽然不关注这些,按自己挑剔的眼光来看也觉得新娘子品味很好,恰到好处的精巧又带点俏皮。但他刚喝完咖啡,什么也不想吃,托盘推到面前的时候他摇摇头。夏之光坐他对面,见状问了句,你不要?他又摇了一次头,夏之光说,空腹喝咖啡,小心胃疼,我可不想明天一个人当伴郎。焉栩嘉挑起眉毛,不懂他干嘛,拿了个敷衍地咬一口,被奶油糊满嘴,他鼻子哼气,夏之光今天心情是不错,还有空作弄人。望过去的时候他却在跟别人聊天。


没等他放下蛋糕,巧合得很,奶油故事就被人提起来。软件开发部的一把手是班主任带过的学生,大他们四五届,大二做学生研究计划的时候老班让师姐帮忙带学生。师姐笑笑,说她想起来个好玩的事。手头的活都弄完了,满地都是纸盒碎屑和用剩下的彩带,阿姨手脚利落地收完,给他们腾出了空位,大家围着矮桌坐下。地毯很厚实,焉栩嘉摸了摸,克制了问商品链接的冲动。新娘子兴奋地拍手:“这也太像春游了吧!我爸以前都不让我跟同学去的,说什么不安全,搞得我这么大了都没有和同学去公园玩过。你说的什么好玩的事情啊姐姐,分享一下嘛。”


新娘很讨人喜欢,这是焉栩嘉的第一感觉。私底下大家也都对小林说,你真是好福气啊,太太这么可爱,又这么爱你。小林摆摆手,说哎呀,我这人吧,学历一般长相也一般,碰见我媳妇也就是花光所有运气了。这话兜兜转转传遍了公司上下,大老板说,小儿女情态,有什么出息。脸上却是很满意的。


没人嫉妒小林,虽然像他说的那样,以他的履历能进公司确实是搭了岳父东风。但小林是个爱自嘲的关系户,和部门的技术宅男们玩得来,说话也有意思,对自己是关系户这点十分坦荡。大老板让他在普通职位上历练,他也就只做能力以内的事情,专业活都交给专业人士定夺。谁不喜欢有自知之明的太子党。


焉栩嘉还挺喜欢这人,处得来,不废话,聊起游有共鸣。公司那些关于小公主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嫁给资质平平大学同学的传言,他听到了就当没听到,也没影响他跟人相处。请帖送过来那天,他由衷地恭喜对方,小林摇头,说希望是苦尽甘来吧。焉栩嘉没说什么,拍了拍他肩膀。没想到小林下一秒就说想请他当伴郎,预备着也邀请夏之光,看他有没有空。他默了半秒,说,我要跟你说,我当伴郎的婚礼都举行得不太顺利,你信吗。准新郎哈哈大笑,说没想到他这么迷信。小林再三邀请他,称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焉栩嘉也再三强调,他会到场参加,但要是有别的人顶上,还是把这个重要任务留给其他靓仔吧。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和夏之光一起当伴郎的婚礼,后来故事总不是太圆满。当然这到底是他的问题抑或夏之光的问题,因为两个人没有单独当过,不好控制变量法,推锅给推有点迷茫。


“我要跟你们分享的也是个婚礼上的事,哎哟,是我导师的婚礼。不行,还没说我就想笑了。说起来这个故事的主角就在现场。”师姐眨眨眼睛,众人四处望,焉栩嘉盯着空了的咖啡杯,棕色的水渍像特里劳妮杯底的预言。


“不自首吗?”师姐手指转啊转,焉栩嘉认命地抬头,那手却飘向了夏之光。


“噢噢噢——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家好奇。师姐说,夏之光你不讲吗,他笑着摇摇头。师姐说,那我说了哦。“我老师婚礼也请了两个伴郎,就是我司大帅哥夏之光,和焉栩嘉。切结婚蛋糕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客人小孩直直冲了过来,夏之光当时,你是想拦住小孩还是推开蛋糕车来着,总之你们知道吗,他整个人摔进蛋糕里去。那蛋糕足足六层,糊了他一身。”


大家笑得背气。新娘子尤其,说明天要找两个人守住蛋糕,一个人守住夏之光。


师姐记错人了。摔进蛋糕的人是他。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想挡一下别让小孩撞上蛋糕餐车,地板太滑人一趔趄直接砸进蛋糕里。奶油是甜腻的窒息剂,他想抓住点什么爬起来,伸手都是软塌塌的蛋糕底。不知道谁把他扶了起来又被带得一起砸了第二下。夏之光声音响起来:“你别动。”面上的奶油被擦掉一大半,他总算能呼吸,比溺水更惨的溺在奶油海。周围闹哄哄,小孩哭着说我的蛋糕,他们砸坏我的蛋糕。焉栩嘉恶狠狠地讲,哪里是你的蛋糕!声音只有他和夏之光能听到。头发上西装上一片糟糕的白色,夏之光说,起来吧,洗洗脸,趁局势混乱我们把小孩揍一顿。


焉栩嘉记得他当时抬头看着他,眉毛皱的弧度准确无误表达出“什么毛病”四个大字,夏之光笑得更欢了,奶油从他头发丝又往自己脸上溅了点。


大概是前排围观的人太多,师姐在后面以为是夏之光摔了。他不打算解释,不想主动扯上关系,显得自己好像很热心这个讲故事环节,事实上,那杯咖啡喝下去他就困了,非常希望现在能回房睡觉。虽然明天什么事情都有专业的婚庆团队操作,他和夏之光也要早起一起迎宾。希望大老板心情一好婚礼后干脆给他们放个假。


小林很不错,新娘人也挺好,老板着实是,无法评论。第四季度的数据出来不太好看,老板不知道抽什么疯,说别人家企业文化很好,奖赏分明,我们公司这个情况,各部门主管都有责任,回去先写个五千字检讨报告,同时监督自己部门的人写,报告要深刻反思、厘清责任,同时提出有用的建议。焉栩嘉心说,建议行政人员不要不懂瞎指挥,建议老板多回家陪老婆孩子,建议公司就地解散,丫的。五千字报告他一个字也没动,明明就是上头市场决策错误,要他们左改右改,用户满意度降新低,反馈全都在骂人。隔了两天他被夏之光叫过去,说你报告没交?


焉栩嘉说,太忙了,昨天又给布置了四个加急任务,没时间写。要写就只能把任务停下来。


夏之光敲键盘的手停下,饶有趣味地问,你脑子是单线程的?


焉栩嘉还没回答,夏之光就伸手做停战状,说,不是骂人,我想说我也是。


是啥?


脑子单线程啊。这不还是你当年说我的话。焉栩嘉不记得了,他等着领导批评他。夏之光却又劈里啪啦打字,说发你了。


什么?


报告代写的淘宝链接,我试了,写得挺好。


……焉栩嘉没话讲。夏之光又保证,写得真的很好,赶紧买一个吧,你不写,其他人也不写,你们头儿不想当坏人,又要叫我来收,我可惨。


焉栩嘉问还有别的事吗,夏之光说没有,可以的话帮忙把链接发给部门其他兄弟,他实在不得空。


这种事情还不能算公司最傻逼的行径,年会之前就听说大老板要求所有营业额不达标的部门,主管都必须年会上自罚五杯诚意道歉。他说,看看其他企业!都要求主管跪地膝行,我们不做这种侮辱人的事情,我们尊重员工权利,但是,人在什么岗位,就要负什么责任。有的同志没有自我反省的习惯,很容易犯错误。思想上的错误会严重耽误工作。要时刻记得,为公司尽心尽力付出,才能安心地拿工资。


那点工资拿到不是安心,是可以安息。焉栩嘉咽下吐槽,点开脉脉,匿名发了一条动态,没几秒发现广场其他人也说了这事。那阵子反996阵势很大,喝酒道歉这事不了了之。但大老板很生气,说员工间风气不正,不把公司当家,家的秘密到处说,人心就散了!小林为这事又挨了不少脸色,焉栩嘉和其他同事请他喝了几顿酒。


“你们俩居然已经一起当过伴郎了,什么缘分啊这是。”新娘好朋友之一,自我介绍听了一遍,焉栩嘉忘了她姓什么,姑且叫她发箍女孩吧。发箍女孩催着问,小林豪气一挥,说,我郑重地再次介绍,我的两位伴郎,焉栩嘉,夏之光,他们俩原先就是大学同学。


在场好几个其实都是校友,甚至同专业。他们学院本来就被戏称为这个公司的后备人才培养基地。新娘的朋友比较惊讶,明显是对人感兴趣。新娘子很会做人,话头都往他们身上靠。“所以这是你们第二次一起当伴郎?”


焉栩嘉刚想点头,夏之光就回答,第三次了。除了大二那年班主任结婚的时候当过,大四毕业那年,一个实验室的师兄师姐同时领到了博士学位证书和结婚证书,师兄师姐非常照顾小辈,尤其喜欢他俩,一定要让两人来当伴娘。焉栩嘉想起来,新娘子今晚说,她最想穿Vera Wang的黑色婚纱结婚,但是爸爸不让,说不吉利。“小林都没反对呢。”新娘不满地撅嘴。师姐穿着做实验的白大褂,在超声波清洗仪旁边给他们展示自己最喜欢的婚纱牌子,焉栩嘉到今天还记得,叫Jenny Packham,他英语课本上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名就是Jenny。师姐当时样子好幸福。


“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感觉大家还有很多没讲的故事。”可是我不想听,焉栩嘉想。除了互相有意思的人,谁在乎真心话大冒险啊。虽然他明天的身份是僚机,但在婚礼前夜还要撮合别人的爱情,心累。


师姐说,玩真心话大冒险还不如去撸串。是秋天还是冬天?好像是大三的寒假,她和师兄吵架了,其他人忙着圆场,焉栩嘉也笨笨地搭话。其他场合他总是能掌控大局的,碰上感情问题就歇菜。师姐不想玩游戏,啤酒喝得也尴尬,小师妹在旁边不敢说话,她身后站着一脸怒意的师兄。焉栩嘉觉得没意思透了,刚想站起来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就看到师姐的一滴泪掉进啤酒杯里,无声无息消失掉。她背对着师兄,没有别的人看见。焉栩嘉被眼泪震住,也没了动静,内心骂娘。夏之光椅子移得靠近师姐,问她要不要回去休息,还是想呆在这。师姐说你们先走吧。那几乎等于是“我想给他机会”,他们识相地拿起背包回宿舍。快到小西门,焉栩嘉回头看,师姐头埋在师兄肩膀,他叹了口气,爱情,什么玩意儿。


“哈哈哈嘉哥轮到你了,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在秘密和面子之间选一个保全,还是选后者吧,焉栩嘉想不透他宅男一生有什么值得探索。如果这张脸是别人对他感兴趣的原因,他想坦白,这张脸只是一张脸,长得有故事不代表真的有故事。


“让我想想问什么”,发箍女孩看起来就不会放过他的样子,出乎意料地,不知道是看穿他云淡风轻下不易察觉的紧绷还是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她说,请详细描述下你上一次打架的故事。


焉栩嘉想,上次打架,是小学还是幼儿园?上了初中他决心和其他皮孩不一样,贯彻君子动口不动手,哪里还记得什么打架。刚想说问别的吧,看见夏之光在他对面换了个姿势撑着脸,他回味过来,长大后打过一次架的。


“我大二的时候,打过一次架。当时我们有个国家立项的实验计划,我交了预案上去,老师们选到最后,我和另一个,嗯,同学,拿了一样的票数,他们就公示,打算请院里其他系的教授投票。然后我们当时,怎么说,有点误会。有人举报我的预案抄袭了一篇已经出版的论文,有人说是和我一起入围的同学寄的举报信。后来证明不是他寄的,但就是一言不合吧,就打起来了。”


研发部主管狂拍大腿,说你过去这么不稳重吗哈哈哈哈哈哈。焉栩嘉想,何止不稳重,那天他和夏之光都没客气,被其他宿舍的人拉开了才松手。事实证明,是没入围的另一个同学寄了两封举报信,控告他俩抄袭,又背后小动作让他们以为是对方寄的。虽然谁也没抄袭,但第二天答辩会两人挂彩参加,系主任脸都青了,当场撤了他们资格。焉栩嘉出了学院楼,看见那张公示通告没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夏之光追过来,说,我拿不了无所谓,那个狗人也被撤销资格才解气。焉栩嘉没说话,他打算回宿舍吃顿好的,夏之光又补充说,你的没选上有点可惜,我看了,你那个方案很好,老师们怎么想的。


焉栩嘉打断他,你知道就好,选上的那份写的是什么垃圾,和我们的就是断崖差距,花钱给他做项目还不如支援正门口那家章鱼小丸子,摊贩大叔的贡献都比他大。夏之光反驳,是你先出手的,要不我也不至于还手。焉栩嘉说放屁,明明你先挑衅。


他是真记不起来谁先动手了,记忆说是夏之光先那就是他先。他承认,那之前他看夏之光就只是一般般顺眼,没什么交情,知道班里有这个人,但是不一起玩。那天他通宵看球,喜欢的球队主场输得一塌糊涂,大概是这样吧,火气太大了。打架事件之后,宿舍众筹给他买了一箱凉茶。


年轻人啊,普遍问题就是,火气太大,想事情,不周全。大老板慢悠悠跟他说。很尴尬,彼时他在茶水间,一块脆脆鲨拆到一半,还没放进嘴里人就进来了。说完这一通没头没尾的话,又讲,听说小林邀请他和小夏当伴郎,是好事,怎么拒绝呢?焉栩嘉还没回答,就听他说,哎,是看不上我们囡囡的婚礼?也很正常,你和小夏在这班子人里啊,有出息。我看好你们。年轻人,眼光高点没问题。但还是那个话,眼光高也要有实力,有一定的背景,这个融会贯通,啊,就是……


焉栩嘉听得头痛,饿得肚子痛。午饭被急call,他什么也没吃。适时插了个话头,他答应了伴郎的事情,老板没有放过他,又念了一些他不想记住的话才走出去。焉栩嘉坐在椅子上,咸鱼状吃完了零食,又自暴自弃点了份巴沙鱼外卖。


小林后来跟他道歉,说不知道谁嘴这么碎跑去讲,要是为难就算了。焉栩嘉说不会,挺好的,就是责任重大,要有比我稳重些的人更好。小林竖起大拇指,说你和小光是年轻人里顶级稳重的了。焉栩嘉沉默了一会决定继续沉默。茶水间的零食不知道谁采购,他都不喜欢,除了脆脆鲨。也就老指着脆脆鲨薅。刚好其他男生不吃甜食,女生怕卡路里,一袋子都被他解决完。那天他拿了最后一块,满意地咂咂嘴,下一秒看见夏之光拎着两大包走进来,他艰难地咽下嘴巴里的那一口,斟酌着要怎么说这几个月来吃光脆脆鲨的就是我,夏之光却没什么反应,直接撕了包装,往他手里塞了好几个,说,吃吧。这叫他更尴尬了。


关上茶水间的门前,夏之光声音传过来:“多吃点,小孩长身体。”


草。


师姐也爱吃零食。值班的时候各种各样小零食不断,她挑的就很好吃。他们和师弟剪刀石头布,谁赢谁和师姐排一起值班。焉栩嘉想到这又默默叹气。那个长直发笑起来像弯月的女孩子是院里很多男生的牵挂,但她眼睛里只有一个人。焉栩嘉也在宿舍夜聊环节被拷问过有没有对师姐产生不该有的想法,他很坦荡,承认欣赏她,但又解释,欣赏和喜欢是不一样的。解释谁听呢,大家都起哄,噢噢噢我们心如止水技术宅也会破戒。他摇头,这话宿舍说说就好,师兄听见了会不高兴,师姐也尴尬。也没人会真的跑他俩面前说,师兄就是翻不过去的那座山,他已经足够优秀,遑论另一个人把他当唯一,被爱是无敌的,还有什么人能翻盘赢过。


只有室友小西很认真问,欣赏和喜欢的不同是什么?


焉栩嘉抖开被子,把床头杂志摆整齐,半天整理出语言。欣赏她,就是很单纯的愉悦,不会因为幻想拥有她而狂喜,下一秒又因为害怕得不到而焦虑。喜欢会焦虑吧。


小西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焉栩嘉啧了一声,你看我除了为电工学焦虑过以外还为什么焦虑过?


小西说,也是。他关了灯,一片黑暗中,其他室友的呼噜声很快响起来。焉栩嘉手机里小说翻了一页,听见小西叹了一口气,很小声说,我完了,我在焦虑诶。


积木跨啦塌了一大半,新郎拍脑袋,说怎么回事,我也能失手。众人起哄声中,他抽了真心话,“请说出目前最让你感到害怕的事情”。


他琢磨半天说,我能娶到我媳妇,这么幸福的时候,哪还有空害怕呢?


大家不买账,一定要他说。小林想了会,说,我怕我爱我媳妇还爱不够,还要多爱她一点。


呸呸呸,大家作呕状,只有新娘子扑进他怀里,说怎么啦,不服你们也快点找个人结婚嘛。


“你们也快点找个人结婚嘛。”新人合照后班主任一脸坏笑说道。


“老师,你说的是人话,我们才大二啊???”这句祝福又被老班写在了毕业纪念册上,当时他小孩刚出生,署名还写上了儿子小名,臭不要脸的晒幸福党。夏之光让他请了班里两顿烧烤才说算了。几年之后,他们请老班吃饭,差不多的话,他说,也别那么快结婚,一个人挺好的。


他刚离婚,脸上胡子拉碴。焉栩嘉忍了半天没问他这模样教学督导不抓吗。焉栩嘉没喝多少酒,啤酒味道就那样,不过喝个感觉。他感觉老班今天要醉,其他同学也是一副拉开了架势喝的样子,环顾四周只有夏之光看起来还清醒。老班说,网上说得好啊,你们看没看那个,爱情,啥他妈的爱情不爱情,爱他马勒戈壁的。


有同学劝,别气别气,这,人总会变的,别留恋不值得的人。老班眼泪鼻涕混一起,焉栩嘉强行拿开了他的那杯酒。老班声音含含糊糊,他说,我不气她,我不恨她,我恨婚姻,恨爱情,你知道吗。她没嫁给我之前多可爱啊,我也是。再来一次我绝对不犯错了,娶她就是看着我们两个被爱情拖累。


他声音低了下去,还在骂,爱情你麻痹,把我的爱人还给我。焉栩嘉觉得他是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诶,先不提游戏的事,你们打算要几个小孩啊。”新娘看向小林,一副你做主的意思,小林轻轻拍着她的手,说不着急,以你意见为主。


师姐说还是女儿可爱。师姐哭着说他说他要和我养一个最可爱的女孩。毕业典礼那天的串场ppt,师姐夹带私货放了他们的合照,计院欢呼声差点掀翻大礼堂屋顶。师姐撕烂了合照扬手撒出去,又跑到马路上捡。师姐每次分零食都开玩笑说是喜糖。师姐哭得说不出话,焉栩嘉勉强听清楚,她说,吃了喜糖,你们都是见证人,他怎么可以反悔。师姐笑得很幸福……他为什么牵着别的女孩……Jenny什么的婚纱很衬师姐……为什么照片拼不回来啊……为什么拼不回来……我想他回来啊……


他最后一次见到师姐是一年前的校友见面日。她跑过来,问有没有见到师兄。没人见到,她说不行,一定会等到。风那么大,夏之光脱了外套给她披上。焉栩嘉给她点了咖啡,可人还是冻得一抖一抖。没人劝得动,唯一一个女孩子被男朋友接回了家。他们几个像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不知道拿师姐怎么办。


焉栩嘉蹲下去,放低声音问,害怕惊扰她。回家好不好,师姐,再呆下去你要感冒了。他刚说完,夏之光在旁边一哆嗦。师姐拽住他们两个的手,眼泪断了线,绝望情绪的密度太大了,下沉到地面,裹住感官。她说,别爱人,如果注定要辜负她就不要爱她,给我希望又走掉,这算什么。你看看我变成什么样子。


她其实不是在对他们两个说话,但是焉栩嘉不敢看她。他最怕急转直下的幸福故事,一切在王子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不就应该结束掉了吗,为什么还有后续。续写的章节都删除,幸福的假象维持在极大值那一刻不行吗,谁要看公主落难,滚蛋。


“好,现在轮到小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他选了大冒险,给通讯录倒数第十位打电话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夏之光说人家肯定不信,被撺掇着拿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翻,防止作弊。他一溜划到底,又一个个往上数。某个瞬间焉栩嘉以为倒数第十是自己,想说这也没法玩,结果发现数错了,是他的室友小西。夏之光显得为难,说这个大学同学好久没联系,就这么打过去会不会太打扰。有女孩子笑起来,这么紧张肯定有鬼。夏之光说这是个男生。男生更好!女生们推着他,手轻轻的,不是很逾矩,又显得亲昵,焉栩嘉分不清有多少双手。夏之光抬头看了他一眼,被捕捉到,女生又追问,看嘉哥干嘛,你们三个有一段?


女生就是小说之王,想象力本力。夏之光说那是嘉哥本科室友,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焉栩嘉说,好像跑新疆去了,教当地小孩一点计算机,也教数学。说要去两年,不知道回来了没。


他教数学?我怎么记得他数学还是抄的你卷子?


那是另一个人。


电话拨出去,等很久很久,有人接了。小西声音欢快,大帅哥!找我干嘛?


夏之光突然哽住,半天没说话,脸涨红起来。焉栩嘉想到,是的,当初故事也是这么开始的,小西跟他们绘声绘色讲到烂,说他如何用帅哥帅哥帅哥的恭维路线打开心扉。夏之光怎么才记起来?也不怪他,焉栩嘉自己也才刚回神。夏之光说,没事,玩大冒险让我打电话呢,你最近怎么样?


周围小小声的“切,没意思”也没打扰夏之光叙旧。小西说,他刚刚在外面看星星,托人买的望远镜,那里快递也很方便。还不回来吗?不啊,这里挺好的,呆久了觉得比大城市舒服多了。你呢,上次嘉嘉说你们去了一个公司。


焉栩嘉和夏之光两个人互相看着。他笑着回,是啊,孽缘不孽缘,不巧,老子现在还是他一个小小的领导


除了焉栩嘉也没什么人在仔细听这通电话,还是有人赏脸地笑了。小西说,你们那边好像很热闹,要不明天聊吧,不耽误你们玩。夏之光说好,小西又交待,别工作太忙,和嘉嘉找个机会一起过来玩,他说很想吃哈密瓜。


焉栩嘉没说话,夏之光口型道你要不要说两句,他摇摇头,电话就这么挂了。


新娘子好奇,你和这个室友关系不好吗?


不是,他性格活泼,说起来没完没了,估计得把你们的故事也交代一遍,明天再讲好了。焉栩嘉说出口,又觉得他性格早变化了,新疆的日照好像晒掉了他离开前的一片忧郁,语气里听出来稳重,应该是过得不错的。


夏之光没完成大冒险,要做二十个俯卧撑。焉栩嘉接过小林拿来的柠檬水,总算把咖啡味道压下去,听别人起哄。大三运动会那年,夏之光跟生科的人比赛俯卧撑,赢是赢了,人跟尸体一样平躺着站不起来,男生们借了医疗小组的担架想把他抬回寝室,夏之光死也不肯,焉栩嘉站边上,一只手扶着担架,一只手把他推倒。夏之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焉栩嘉回,确实是在乘人之危,别质疑,老实点。


一路上男孩子们喊着“计院第一天下无敌生科弱鸡全部躺平”的口号,女生觉得丢脸又好笑,还要探头问夏之光有没事。焉栩嘉也想捂脸,没等他喊闭嘴,宿管阿姨跑出来,吵吵什么,给他们全拿下了。


俯卧撑做得很轻松,夏之光平时也健身,还去舞蹈室,维持着跟大学差不多的习惯。说实在他也不是很清楚他习惯,只是男生寝室日常路线几乎固定,他每天上课乐团广播台实验室分着跑,跑过了四年,认识了一帮好朋友,其他时候的记忆都是淡淡的。夏之光手伸到他前面,“把纸巾递给我好不好?”


他突然想说不好,怎么回事,手还是机械地动作了。谁说不好来着,谁斩钉截铁说不好,某个坚定的声音,不带犹疑地说了“不好”。


“不好,我誓词,诶我誓词还没改。”新娘子喊起来,小林又是安抚地拍拍她,你随心所欲说嘛,可能到时候就只记得哭了。


“乌鸦嘴!我才不要哭,妆都花了怎么办。”


谁多嘴接了句“你妆都花了要我怎么记得”,随即就开始周杰伦歌曲合唱。小西很喜欢周杰伦,坚持结婚誓词里一定要用到歌词,另一个室友说,你连这都想好了?


小西得意地把焉栩嘉推到前面,说我伴郎都请好了!他,还有我们大帅哥!


说的是夏之光。是的了,夏之光之前说得不准确,他们曾经差点一起当第三次伴郎,算上这次就是第四次了。但是差了点。差多少,半步吗,小西说半步也是很长的距离。


你退半步,我退半步,我们合起来就是一步。小西扳着手指,脑袋上不知道谁给他拿的冰袋,脸颊还是肿的。焉栩嘉笑他,说,他退半步,你上前三百六十度回旋踢进行物理打击279下,请问,这一共几步?


几个人都笑了,小西一边笑一边叫唤,说脸上疼,让焉栩嘉闭嘴。但他自己笑个没完,笑着笑着流了一脸眼泪,因为躺着,有些直灌进耳朵,他喊夏之光,帅哥拿个棉签给我。


夏之光问,他退半步,我以为按你性格会往前半步抵消掉的。


那是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啊。我们都是恋人了,他怎么可以后退啊?孬种,狗比,老子瞎了眼看上他。


他连骂人声音都是好听的,院里的女孩子总结道。小西骂人像和你开玩笑。焉栩嘉也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骂。夏之光拿了纸巾小心翼翼帮他擦脸,小西感慨,真好,受伤有帅哥服侍。夏之光回,这里这么多人,您翻牌子吧。


他又咯咯地笑起来,过了会说,帅哥,你要不考虑下照顾我一辈子吧,我还是挺可爱的,刚分手,很available。


别拽文。

别瞎闹。


他和夏之光几乎同时说话。声音叠在一起,一样的低音频道,倒分不清哪一句是谁说的了。小西没说话,又接着边笑边哭。焉栩嘉知道他会好起来,自愈能力不够强都没办法在现代社会生存。


门铃响了,是第二波甜点。玩了一阵游戏都饿了,小林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盒子打开来是杯子蛋糕,香草味道。焉栩嘉接过一个,下意识讲,生日快乐。


“什么生日快乐啊,是新婚快乐!给孩子饿晕了。”新娘往他手里又塞了一个,纸杯还留一点温度,是新鲜出炉的。夏之光伸手过来拿走,很自然地掰开吃了。他点点头,说味道很好。


大家吵着要玩下一波真心话,焉栩嘉杯子蛋糕吃完,倦意跟龙卷风一样刮走了他剩下的意识,人扒拉着靠近了沙发,拉了靠垫当枕头。不巧被人看到,非要他讲爱情故事醒醒神,焉栩嘉想,到底醒谁的神。他坦白,没有喜欢过人,感情史空白状态。全场哗然。他那么困都能看到发箍女孩费大劲捅了旁边女生一下。又来了,为什么人们老觉得伴郎伴娘就应该凑一对,真爱又不是什么靠近就沾上的锦鲤运气,就像那个抛了又掉的绣球,如果我就不接,如果它非要砸,丘比特又能拿我怎么办,换一支箭射杀我不存在的爱情吗?但他不想在气氛正好的时候扫兴,自嘲道,理工男嘛,和尚庙,单身也很正常,再看看工作后我司强度,唉。大家轰一下笑开,新娘子开玩笑说会和老爸反映。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士,应该是新娘好友带来的,问,没想到还能遇到这么纯情的人,你连手都没牵过?又有人搭腔,初吻还在?绝了绝了,在场的女士把握机会了。


他不喜欢牵线环节,目的性太强的交友就像两个人都努力要把灵魂嵌入婚恋的框,塞不进去,灵魂减减肥,勉强也可以当眷侣。只是一辈子太长,余下人生难免总要在某个伴侣熟睡的夜起身到窗台,呼唤当初被丢掉的那部分精神体。成双成对是传统文化最无用的执念,圆满故事可以容下甲乙丙丁,容不下一个真的自我。只有宾客会鼓掌,终于团圆啦!看看多登对!那为什么不去超市欣赏一套两只不同颜色的牙刷呢?


不好。又是谁在说不好,出来解释,为什么不好,焉栩嘉在困倦之中强撑精神,不自觉把“不好”两个字念出声。


“什么不好?”新娘子问的不只一个人,夏之光答,我说形势不好,原来今晚是逼婚鸿门宴,说吧,我妈是不是给你们打电话了?大家都笑,气氛轻松下来,也没人追究焉栩嘉那倒了霉的初吻初牵初抱初夜还在不在。他决心去洗个脸清醒下,回来的时候桌上放了一杯热红茶,他看向周围,夏之光说,我泡多了,给你一杯,看你快困晕了。


他总能分到多出来的那一份。“蛋糕买多了,刚刚知道今天你生日,生日快乐。”加班到十一点,咖啡早就冷掉,正打算叫出租车,夏之光把一个杯子蛋糕放他桌上,歪歪地插了根蜡烛。


“别看我,太晚了面包店只剩这个了。过来吧。”


也许是刚从工作中解放出来,他木木地跟着他去了茶水间,看他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个打火机。他不抽烟,公司也禁烟。咻地一下,亮起来的一小团光里,杯子蛋糕也显得神圣了点。他说许个愿吧,焉栩嘉胡乱想了句希望明年工作别太忙,多点时间打游戏。吹灭蜡烛后,好心地分了夏之光一半,听见他讲,按我妈的话说,这还不够塞牙缝。焉栩嘉回,那你去矫正下填填牙缝。两个社畜神经质地在茶水间大笑,保安没一会就过来查看,见是他们才走。


夏之光是狗吧,什么叫刚知道他生日,明明本科班长的习惯就是谁生日都要群里发长文祝福,独家定制,写得很用心,焉栩嘉每年都截图保存。但也不稀奇,班里那么多人,从毕业到他们在这家公司碰上,中间也有互无音讯的两年。爸妈让他回深圳,他对北方也没有多留恋,很快签了三方,宿舍东西提前收拾好。后来又回来,也没指望长留,只是想换个工作,刚好面试过了就来了。


红茶很好喝,他对饮料不太在意,不要太甜太粘,喝什么都行。小西在宿舍疯狂批判他们三个,买了养生壶冬天一人一杯玫瑰花茶,偶尔也分红枣水,几个糙汉又嫌弃又珍惜。嫌弃也只是对内,高一级某个鸟人当面对小西阴阳怪气,不只他们仨,班里一半男生都冲上前。还是辅导员拦下了,不然那男的就拄着拐杖度过毕业季吧。焉栩嘉不理解,喜欢化妆碍着别人什么事,喜欢穿女装又影响了什么市容,喜欢同性又不是杀了你们全家。四年同学,只要熟悉小西,都知道他人很好。他说结婚一定要穿白色婚纱,跟对象都说好了,其他人怎么想无所谓。焉栩嘉说好啊,师姐那一套就很好看,你可以问问哪里买的。


他真的买了一套,分手那天穿着走遍了整个学校,又让同学帮他拍照。拍完就丢进了垃圾桶,很瞩目,跟情人节第二天桶里的玫瑰花一样,一份被拒绝的心意,一次凋败的骄傲。兵荒马乱的答辩周,焉栩嘉收到生科院那个人的短信,问他能不能帮忙劝劝小西,让他别闹得这么大,自己父母还没回家,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焉栩嘉回,你是傻逼吧。然后把他拉黑了。


夏之光当初看他不顺眼是对的,追求初期就吊着人,小西跑前跑后,看得他们一帮自称最暖心备胎的单身狗都不忍。可惜赢了比赛,没有唤醒爱情里的人。直男掰弯这种事情也就想想,师姐劝小西,别投入太多,我怕你收不回来。小西诧异,给了他的就是他的啊,怎么会收回来。师姐思考半刻,被这完美逻辑打败,点点头说,对欸,有道理。焉栩嘉抬头,发现夏之光和他同时翻了个白眼,没救了。


在一起之后,小西每周点歌甜死人不偿命,焉栩嘉抗议,认为就算是室友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利用他。小西站在走廊,喊来左右宿舍的人,自信神色像赢了全世界,他读寄语,让大家评评理,那么多点歌的人哪个比他写得真情实感。焉栩嘉败了,日夜祈祷其他恋爱狗也能有小西这么上进。他点《分裂》,寄语写着,给生科院某君:趁时间没发觉,让我带着你离开,最好一次跨过好几年,中间所有曲折都被函数收敛,一秒到达大团圆结局,只为幸福流眼泪。


大团圆结局是,王子跟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王子抛弃了王子,童话故事没有同性恋,小西不懂。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为什么外国人这么悲观啊,怎么会在最幸福的一天讲死不死的事情,师姐与小西同时提问,把夏之光和焉栩嘉给问住了。当时他怎么回答的来着?


“就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啊。”夏之光讲。新娘子很满意,“你看,这么说你是不是就觉得这词没那么可怕了?还说人家迷信呢,你这就是最大的迷信。”小林面露怪相,惹得一阵哄笑。新娘子执意要加一个英文誓词环节,婚礼除了中式礼服祝酒之外基本全西式了。焉栩嘉想,哪里不可怕,到死之前都不能分开,跟被蜡灌住的人模有什么区别。幸福傻瓜往里跳,有的人活下来了,遇到死神那天是最开心的。死神大小也是个神吧,我们的伟大爱情坚持到了最后,有神作见证。


不好,这词真的不好。西方人讲什么自由独立,撞上结婚也昏头昏脑。小林开了一支葡萄酒,焉栩嘉说他不喝,喝了明天起不来坏事。夏之光也不喝。其他人分完了又开了一支。夏之光劝小林开心也少喝点,醉过去了明天哪里找个新郎。他没听,又喝了好几杯。玩笑话真心话都说完,有人提议拍合照,新郎拿着自拍杆晃晃悠悠,新娘帮他稳住了。焉栩嘉和夏之光挨得很近,他身上香水味不是礼物盒上的,若有若无,风吹过扑到他面上,味道像一个不安静的夜。


屋里什么都有,打印出来的照片一人一张。焉栩嘉很久没有收到相片了,手机里云盘上,往日种种图像都可复制可删除可上传,就跟成年人的记忆一样,毁尸灭迹按键之间。他和夏之光每张大合照里近都站一块,真的是凑巧。班级出游照,婚礼合照,毕业照,公司团建照。长相说变又没变,身材抽条了五官锋利了像个大人了。但他总觉得,给他们两个p上一副眼镜,还是和大一那年一样幼稚。他们去做志愿,他误会夏之光把小孩弄哭,对他印象一下千里,从此不对付。后来室友当了组织部部长,跟他说那小孩这一招每年都用,软柿子好捏。他知道是误会,又没有解开,毕竟是自己单方面印象。相处中的种种,他认同的不认同的夏之光,加加减减早就盖过了那次的负面印象。但友情不是积分制,友情需要契机,需要魔鬼打盹的一刻。


爱情也一样吧,或许老班、师姐和小西,他们赶上了一次又错过了此后的数次,不像他,专一地当个爱情里的残废,求生意志降到最低,就不会激活hard模式。他不想闯关,有心人都重伤而返,何况他还没想清楚。


师姐让他们没想清楚不要辜负别人,他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多余。做决定的时候当然自信满满,情绪影响判断力,谁知道后来我不爱你了呢?如果我能选,在看到我们的结局之前,还要不要趟爱情的浑水?他突然想问师姐,后悔吗。小西大闹了一场后说他后悔了,他说原来一个人的感情不是源源不断的,如果知道最后这么难堪,当时的勇敢算什么。他宁愿暗恋一辈子,让他活成一座丰碑,经年累月地承受想念,最后变成不老的神迹传说。好过不清不楚的撕扯,最后只得到一句“我当时昏了头,我其实不喜欢男的”。天哪,小西说,学校会流传这段佳话多少年。


大家各自散开,有的回房,有的还在客厅玩手机麻将。焉栩嘉站在窗台,不冷,但他哆嗦了一下。有人帮他披上了外套,到底是什么香水,他想问没问出口。夏之光就是这样,或者说他们就是这种模式当了这么多年朋友。每一分他的善意他都要同等还回来,不欠人情债。期末周拿的笔,赛季借他的球服,做完实验的深夜随手买的面包,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帮他披过的外套也还回来了。


师姐说没想清楚,就不要,不要什么呢?师姐。没想清楚什么东西?想清楚的界限在哪里?我要准备几个应急预案才能往前走?夏之光冷得又直哆嗦,送完师姐打不到车,他们慢吞吞走去地铁站,他脱了外套粗暴地披在他身上,夏之光说谢谢,他说不客气,一切都是程式化的,他们在同学里真的不算亲密。夏之光甚至没问他参加完见面会呆多久回去,但是问他喝不喝奶茶,他说好。选了半糖又改了无糖正常冰,柠檬霸一大杯,他故意冻死自己。地铁十号线,夏之光问你走哪边,原来相反方向,他把外套脱了还他,下一秒列车到站,焉栩嘉说了拜拜没回头就走进去,下意识喝了口饮料,这么晚还有监察员,立刻就被罚了钱。违心的夜晚,哭泣的师姐,柠檬霸不加糖费那个钱干嘛,什么都凄凄惨惨。


“你也是被大老板赶来当伴郎?”夏之光问,没看他,看远方万家灯火。两个人隐晦地吐槽了一番。夏之光说,大老板想升你的职。焉栩嘉笑,是因为我当了伴郎?夏之光没回这个玩笑,问他怎么想,接了的话,可能真的要留下来。


“你觉得我要跑?我才来一年。”


夏之光说想不通他怎么又回来,明明不喜欢北方,深圳互联网企业多得数不清,来这受什么苦。焉栩嘉说你懂个屁,你以为我找工作前没做准备,北方也有北方的好处。夏之光说什么好处,焉栩嘉张着嘴半天,突然不知道提什么。东西不好吃,天气不适宜,北方人爽快,但他又不是为了交朋友才迁徙的。


他没追问了,焉栩嘉自己问自己,回来之前真的觉得这个工作挺好的,社畜生活不就那样,能在平凡日子里做点喜欢的事情收获点成就感,他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幸运。也没考虑到生活条件,爸妈年纪大了心态也宽松,对他往外跑这件事看得开。


是他自己说的,师姐的婚礼晚宴,他高兴,喝高了点,嚷嚷着这破地方也就认识你们几个值得了,老子毕业就再也不回来了。北方的风是催命鬼,叫起来都凄厉点。暖气有什么用,买个暖灯不是一样的吗。夏之光认认真真反驳他,暖气的暖和电暖灯的暖是不一样的,他点开手机备忘录,给他推导散热公式,焉栩嘉骂他,你脑子有水吧婚礼上跟我聊物理化学,夏之光说在哪聊学术不是聊,你有本事对着教授把刚刚这句话再说一遍!


教授是他们毕业论文导师,也是师姐的硕士导师,他说想和学生坐一起,不用特地留主位的桌席给他。新人于是来这敬了好几次酒。焉栩嘉后来觉得凭他自己心情真不可能喝那么多。教授夹了一块烤鸭,又给他俩也夹了一筷子,摇头道,好的时候挺好,闹起来还以为是高中生。


教授喜欢他们,脑子灵,肯做事,就是都不肯留下来接着读研,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焉栩嘉真是喝多了,顶嘴道,跟他哪里好,我们不认识。


夏之光很快回了句,这人谁,怎么坐我旁边。他肯定也喝多了。


“说系里克扣学生助理工资那封举报信,不是你俩寄的?少糊弄我,傻里傻气的。”焉栩嘉还要说,夏之光一把捂住他嘴巴。还好桌上其他人没留意。在管闲事这一项上他们总是同盟。曝光实验室仪器采购不合格也是他俩。焉栩嘉也不知道夏之光怎么就找上自己,可能是一众同学中他看起来最像是不怕死。两个人还想过剪报纸上的字写信,鼓捣半天最后还是打印,又留心用了校外打印机。还好事情解决了,当了一回无名英雄,小男生总是激动的。夏之光约他出去喝酒,最后把他背了回来。第二天焉栩嘉决定把丢脸记忆清零,假装根本没有这回事,又痛恨自己不断片,隐约记得对他唱了儿歌。


小西穿着婚纱大闹生科院毕业典礼这件事不了了之,证书都发了,还能记过吗。师姐婚礼他没来,托寝室的人带了一个胸针,师姐打开来,说是她最喜欢的蔷薇花,好用心。他总是很用心的,爱一个人也很用心。焉栩嘉记得那天他说,怎么好人没好报呢,那个傻逼凭什么,凭什么说弯就弯说直就直。


夏之光没回答。他们互相搀着到了公车站,师姐说派车送他们回去,焉栩嘉用最后一点意识大喊不用了,先送姐夫家里人吧!明明师兄也是他亲师兄,就这么自觉地当娘家人了。师姐笑着,说你们两个醉成这样怎么回。夏之光搂过他肩膀,也大喊,两个臭皮匠,送走一个诸葛亮!嘿嘿嘿嘿嘿。


最后还是酒店派车送了一程,校门口不让车进,他俩搀着三步两后退地到了教务主楼的大花坛,焉栩嘉说歇一歇,走得头晕。夏之光坐下来,一掏口袋说坏了,给师姐的礼物忘了送。焉栩嘉说你什么脑子。比你好的脑子。不存在这种脑子。那是你没见识。两人吵着嘴,夏之光打开首饰盒,一款非常简洁的白金手镯,内里刻着一行小字。


"-What's going to happen? -The inevitable."


焉栩嘉呸了一声,你是决定论者啊,瞎扯吧,爱情是自由意志,听懂了吗,他拽着他领子,嘟囔道,爱情是自由意志,这不是命运。夏之光说决定论和自由意志是兼容的。焉栩嘉脑子打了结,还是反驳他,兼容你大爷。夏之光生气了,往他手上一套,刚好,他买大了,尺码表果然是废的。他不容置喙地讲,你戴上了,今天开始你就是决定论者。焉栩嘉又呸呸呸好几句,夏之光扳住他双肩,你逃不掉了,水晶鞋只认最开始的主人,现在起,继母女儿来抢都不能给知道吗。


这是醉到九霄云外去了。焉栩嘉想起来这一段替当时的两人感到丢脸,不懂那晚保安大叔为什么没来巡花坛,他们在那呆了好一阵才回去。醉汉不可理喻,讲话跟意识流诗歌一样。


“我有句……真心话……嘉哥,小光,我有个问题……”小林喝醉了,没呆房里,从背后吓了他们一跳。到底是真心话还是问题,小林说,我学历不行,样貌不行,工作能力,也就那样。夏之光说大喜的日子这么谦虚干什么,小林挡住他话头,大着舌头讲,我比起你们两个人才,可是差——好多——好多啊。她爸爸不喜欢我,我知道的。焉栩嘉和夏之光对看了一眼,没说话。小林又讲,看不起我,没关系,明天以后也要让我孝敬他老人家了。我什么都比不过你们,不过,知道吗,我有一点,就比你们强。


没人接话头,小林抬起醉醺醺的眼,嘿嘿一笑,说,我有本事,想让你们当伴郎,你们就得乖乖地来。知道吗,就是,这点就是强,别不服,哈哈。


焉栩嘉皱起眉头,新娘子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老公——老公——你在哪?”夏之光把他搀起来,两个人合力把人放在沙发上。夏之光轻轻地说,你比我们强的地方在于,有个人愿意无条件地真心爱你。


他俩离开了,房间在楼下。夏之光说闹这么晚,明天起来要灌两杯美式。焉栩嘉沉默地下楼,螺旋楼梯的升降视觉差里,总仿佛谁被卷入了漩涡。不甘心的爱情是爱情吗,不甘心的婚姻走更久吗,他本来都没在思考了,他警告过了,他和夏之光当伴郎的婚礼,后来故事总不尽如人意。焉栩嘉觉得没意思,临时放鸽子又不是他风格。夏之光看出来了,说你想走,伴郎不当了?焉栩嘉说没,出去逛逛吧。


城郊很安静,屋内屋外是不一样的夜色。焉栩嘉走在小道上,他说你以后还当伴郎吗。夏之光说有人请就去呗,不就是挡酒。焉栩嘉说没意思,热热闹闹完还是要结束。夏之光走在他旁边,两个人的影子时而一块时而分开。有次实验做晚了,师姐请他们吃夜宵,回去路上拍了几个人的影子发朋友圈。夏之光说怎么就拍这个,师姐孩子气地讲,你不懂,能一起拍影子的好朋友才是真的好朋友。夏之光说,参加这么多婚礼,最开心是哪个。


他失笑,问你还要比较游乐园体验吗。又认真考虑了一番,他说师姐的婚礼吧,当时她看起来幸福得很笃定。


幸福故事的开头都是笃定的。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好。


什么不好?


后来这个词就不好,你看,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哪还会讲后来。后来就是转折,是故事拐点。故事要是出现“后来”两个字,就大事不妙了。


不好,这样不好。他记起来了。这句话是他对他说的。


焉栩嘉不肯就范归附决定论,夏之光拉着他手不让人走,两个人僵持着,恨不得把对方的脸盯出孔。潮汐能扰人,气氛渐渐变了,梵高星空里画的那样,色彩被打碎又旋转,旖旎的夜色蒙上目光,骗人的东西太多了,他们接了一个吻,睫毛划过都是轻柔的。焉栩嘉说,不好,夏之光也说,对,这样不好。两个人分开,逃亡一样往反方向跑。哪个方向都不是寝室楼,绕了一圈人清醒了,狼狈地回去。


还好成年人会清空回收站,这片记忆也只有那天花坛边跑过的野猫记得。没人揭发就没发生过。他们当了几年互相了解又不靠近的对手,目睹了一个个爱情故事由盛转衰的败景,爱人的人要么爱疯了要么心死了,当无情人挺好的。


焉栩嘉开始相信,那些做过坏事的人后来都矢口否认,也许并不是真的狡辩。自欺欺人有什么难的,多说几次就洗脑了。此刻记起来,月光朗朗,他才不丢脸,一点也不。


夏之光接着说,你知道吗,婚礼那天,上台前,师姐跟我说她心慌。我笑她来着,待嫁新娘肯定紧张啦。师姐很惆怅,她说为什么才开始感觉就要结束了呢?


你说什么了?


我安慰她,肯定是准备婚礼压力太大了。这是幸福的起点,我这么跟她说的。但是她拼命摇头,她说她害怕了,情感博主老发什么“拥有就是失去的开始”会不会是真的。我说情感博主每年为了完成kpi也挺不容易的。你们跟别人不一样。你爱师兄师兄也爱你,多好的事。可是师姐说如果都一样呢,如果都一样,她负得起这个代价吗。


“什么代价?”焉栩嘉问。


把爱的人带进现实世界的代价。她说,如果不相爱,他们会不会永远都可爱。爱得越真恨得也越真,爱到最后互相争吵、指责,最初的那个人去哪了,最初的自己又去哪了。会不会婚姻就是彻头彻尾的诅咒,才要用这么多的礼数仪式转移注意力,好叫幸福的人看不清真相。


“师姐太悲观了。”


我也这么说,我怕她崩溃,可是师兄走过来的时候她突然镇定了,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开心。她很小声跟我说,小光,给我点鼓励吧,我要跟我最爱的人一起打婚姻副本了,我们会赢的吧?


“你说什么了”,焉栩嘉嗓子有点哑,两个人脚步绕了一圈又在往回走。


“你猜。”夏之光转过身倒着走,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焉栩嘉想说摔不死你丫的,但是心思飘高又飘低,他没出声。


前面有减速带,他没看见,他出声提醒夏之光也不转回去,快走到了焉栩嘉不得不伸手拉住他,夏之光另一只手也搭上来,拉着他往前走,问他玩没玩过小火车嘟嘟嘟,就是这样子的,我们算一节车厢。


焉栩嘉想说第一个人哪里倒着走了,什么时候能不随便扯皮。前面是鹅卵石小路,两旁绿草修剪过,喷水机早上六点会开。再远一点是婚车,车头的小人偶也很讲究,专门按新人的样子订做。明天他们就要从这里出发去婚礼现场。远一点的小别墅也亮着,新娘介绍说他们家有一只特别可爱的金毛。


前面的路焉栩嘉都看清楚了,夏之光知道吗?他为什么就那么放心不看路,为什么把手交给他不怕摔,想着想着他就问出声。夏之光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不是拉着你吗。焉栩嘉说你待会把我也扯摔倒。夏之光说是啊,两个人一起摔呗。他理直气壮地就跟当年跟他理论C++期末考最后一道大题答案一样。


“我猜你说她会赢,他们会赢。”焉栩嘉突然开口。


“不,我说她已经赢了,在一起就已经赢了。无法避免的命运,她选择站在他身边,就是自由意志下的爱情。”


焉栩嘉低头笑,开始很小声,后来哈哈哈地也不怕扰了那只可能已经入睡的金毛。夏之光惊异地看他,你疯了?


没有。


那你干嘛。


你猜。


我不猜。


那我猜。我猜你刚刚在表白。


……


全世界只有你会表白得好像打哑谜。


全世界只有你会亲了人跑路2000公里。对了,跑路前还公告说要跑路,有你这样的人?


那是在亲之前说要跑,闭嘴!我跑了你不会追?


是你走得太远,那么远怎么追?


金毛汪汪地叫,从屋里奔出来,又被围栏阻碍,鼻子喘着气,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们。


“夏之光。”


“嗯?”


“我想了下,决定论和自由意志确实兼容。”夏之光满意地点点头,他又补充:“但是决定论本身是假的。信因果你还不如去拜佛。”


“我靠!你……”


“我们已经赢了,我不需要哲学为我背书了。上帝或者自然定律写没写这一段不要紧,反正我写了。”


夏之光看了他一会,脚步停下来,两人差点撞到,他抱住他,讲,我希望全世界都祝福我们,必须祝福,包括自然定律。


两个人笑不停,互相指责对方臭屁。明天婚礼十点半,他们将第三次一起当伴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站在一起,听神父念誓词。在漫长的仪式中和琐碎的细节里积累对爱的确信,顺便也排练下“我愿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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