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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焉】善心供养(上)


*和真人无关请骂我就好可以的话也请别骂我

*没有要开车的意思,因为我不会写

 

 

01

 
 夏之光进门的时候晚自习刚开始,周震南甩给他一把糖,让他帮忙签到,话还没说完脚已经过迈出了教室,带起了一小阵风。糖纸扎手,夏之光低头看才发现是跳跳糖,上次吃已经是小学二年级。亏周震南想得出来拿这种老古董贿赂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小卖部压箱底的零食。他看了眼日期,还挺新鲜。撕开口子往嘴巴里倒,噼里啪啦跳得欢快。


一叠周记本突然悬在他肩上,赵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帮我发下去,你这周又不交,随便写两页都不行吗你。”


夏之光老老实实开始发,嘴里嘟囔着:“有什么好写啊,我反正写不出来,课代表帮我写两页呗。”


赵磊推着他往前:“去去去,自己写。对生活没有一点感悟的吗。”


“我快快乐乐没烦恼,谁像你们一样,学校里砍掉几棵树都能抒发500字感想。”


赵磊不理他了,自己走到座位上开始做数学卷子。夏之光分着周记,下一本封面上没写名字,看上去像是撕了一半又重新贴好,他翻开第一页,是焉栩嘉的名字。


“焉栩嘉!”其实他知道他坐在哪里,非得喊一句,惹得全班都看过来。焉栩嘉在倒数第二排懒懒地抬起头,还没回过神就被周记本砸中胸口,本子歪七扭八地立在他和桌面之间,他倒是一点也没显出生气的样子。


没生气,夏之光在心里琢磨,这不仅可以形容他没有发怒,也可以形容他没有活人的气息,妙啊,我语文其实也还好,不比赵磊差。那不像活人的活人伸了一只手把周记本放好,又低下了头。从他眉毛皱起的弧度,夏之光猜可能是在做物理题。


今晚有两张数学卷子,还有化学老头非要塞给他的师大附中自己出的竞赛题,英语阅读不写,明天抄周震南的答案,这样想想任务也不重。夏之光回到座位坐下,老半天总觉得哪里很诡异,往旁边一瞥,发现徐一宁瞪着他,估计瞪的时间不短。


“你干嘛,难怪我老心里毛毛的。”


徐一宁拍了他手背一下,义正言辞说:“你才干嘛,你怎么又招惹嘉嘉?好好发本子不行吗你。”


夏之光也很轻地回拍了他一下:“怎么的,他有那么娇气,我哪知道他反应那么慢没接住。这也能怪我,真是冤枉。”


“哎呀,他那本子本来就要散了。哎呀,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


徐一宁一脸纠结,夏之光知道,他这是太好心的毛病又犯了,没说话只等着这位热心小伙自己招供。果然,扭捏了好一会,徐一宁仿佛下定决心,用气音对他说:“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别跟别人说哦。那天我在学校小北门那里买汽水,发现嘉嘉被一群像黑社会的人围住了,好凶啊。”


夏之光愣了下,问:“他们打他了?”


徐一宁说:“没有,但是揪着他领子嚷嚷还钱什么的,肯定是在威胁他,还把他书都给撕了。所以我才让你对他周记本温柔点嘛!”


夏之光敷衍地点点头,拿起笔开始算三角函数。徐一宁碰他胳膊:“诶你听没听见?”


“听见了知道了,下次对他周记本温柔点。”


“那就好那就好,诶,不对,你不只对他周记本温柔点,也对他温柔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里状况。”


不知人间疾苦的徐大少爷忧心忡忡完就去对付他的练习册了,徒留夏之光一个人腹诽:对他温柔点?对一个木头温柔点?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课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欢呼。东西还没收拾完,班主任的脸出现在门口,众人被施定身咒般愕然。还好班主任只是说,焉栩嘉跟我来一下。大家你望我我望你,倒是不好意思望主角,沉默地收好书包,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夏之光推着自行车,问赵磊要不要带他一段,赵磊说不用,我二舅把自行车还我了,再坐你车我可能英年早逝。夏之光又望向徐一宁,少爷笑得纯洁无害:“我妈来接我嘿嘿嘿。”


夏之光说行,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轮子还没动书包带被赵磊扯住,他有点迟疑,但还是开了口:“嘉嘉没有骑车过来,你能不能等等他?我今天得赶回去接我表妹,等不了他。”


“他愿意被我带吗?你也知道我们两个不对付,要不还是算了吧。”


“但是这天太晚了……”


夏之光笑了,“你跟徐一宁怎么回事,怎么把他当小女孩一样保护?这么晚的天你不也自己一个人回家好几次吗。”


“那不一样”,徐一宁辩解道,“你也知道他最近家里情况比较特殊,就是,我们能照顾就照顾点呗,就,哎,你不担心他吗?”


“他也不是最近特殊吧,他爸出事都大半年了,还没习惯吗他。”


“夏之光!”赵磊生气了。


“行行行,我道歉,我不该对一个脆弱的孩子说出这种话。我在这等他行吧,你快回去吧,别耽误接小表妹。”


赵磊和徐一宁都回家了,虽然被夏之光的话气到,但也清楚他是答应了就不会放鸽子的人。夏之光也确实乖乖地在保安亭旁呆着,大爷问怎么还不回家,他正经回答,等我们小姑娘呢。


大爷笑了,说你个小子,这么晚送姑娘回家合适吗,人爸妈怎么想。


夏之光心说他爸妈估计赶不上操心这种事,不过还是回答,那这么晚让姑娘自己回家也不合适啊。


焉栩嘉走出来的时候,夏之光就靠着玻璃门和大爷瞎唠。他看了他一眼,没停住脚步,直接跨出了校门。夏之光于是也骑上自行车要走,大爷问,不等小姑娘啦?


小姑娘大概不想理我,自己走了。


大爷说那可不行,你赶紧追上,这黑灯瞎火的。


夏之光说行,两个轮子肯定走得过两条腿。何况焉栩嘉那个颓得惊人的状态,走路慢得可怕。都没拐过街角就追上了他,他喊道,上车。焉栩嘉说不用。他又说,赵磊让我送你。焉栩嘉说,那也不用。


夏之光想了想说,行,那我回去了。


于是他就真的飞速骑回了家,到家后书包甩在客厅沙发。又飞速煮了两包即食面,打了两个鸡蛋,扔了半盒午餐肉,和冰箱里留着的中午吃剩的半盘青菜。


把面装进碗里,摆好筷子打开电视,门锁转了几下,焉栩嘉拖着脚步走进来。


“过来吃点东西。”夏之光头也不抬。


焉栩嘉把书包放在了沙发边,也坐到了地毯上,沉默地吃起了面。

 

 

02

 

胡同口陈大妈一早出来晾被子,天却微微下起了雨,她咒骂起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声音传遍整条小巷。秦阿姨走出来,一脸揶揄,哦哟,你看太勤快也不好啊,天公不凑巧。


陈大妈眉毛一拧,“那也好过懒汉一辈子没出息哩!”这是内涵秦阿姨那成天躺家里的死鬼老公呢。没得办法,拌嘴最怕戳自己伤处,秦阿姨准备息事宁人,话锋一转:“那二横里那家子可不有出息吗,都做到那么大官职了,走路都阔气。可惜噢。”


可惜什么,她不讲了。陈大妈脸上表情精彩,也是笑笑不讲。不讲不代表没后续,一切幸灾乐祸和变质的眼红都在这沉默的笑里头了,焉家还没发达的时候对街坊邻居都挺好,没什么好指摘,唯一不好的就是飞得太高,一朝做错摔下来,就是应报了。


评价多了是缺德,闭嘴不讲嘴痒痒,陈大妈曲线救国,明捧暗踩:“还是我们小夏好哇,熬过苦日子,现在不也过得舒舒服服。”


秦阿姨附和道:“对对对。你且看那当初救济人的,这会不也要靠着别人救济嘛。”完事又是一通挤眉弄眼,电线杆上麻雀都给她吓飞几只。


夏之光拎着两盒人参什么玩意儿的补药到了巷口的时候凑巧就听完了这通墙角。也不凑巧,他特意等人絮叨完回屋了才现身。这是明面上的话,还不至于太难听,背地里大家怎么编排焉栩嘉那卷款跑路的爸和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夏家,不好说,他也懒得猜了,反正酸不到他。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十三岁之前都蜗居着的小房子,破旧的外墙早被重新刷了一层,只有自己知道哪个位置还留着他半人高时画的涂鸦,那水彩笔是他在垃圾桶旁边翻到,宝贝地抱着睡觉一星期,被他妈发现后砸得七零八碎。快十年了,他都能回想起那通怒吼。妈妈戳着他额头说,你要是觉得自己是个捡垃圾的命,不如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当垃圾!


时至今日夏之光还想辩解,那水彩笔很新,没在垃圾桶里,只是放在旁边,一点都不脏。他还想问他妈,你怎么能和一个小豆丁聊命运?谁在那个年纪能认识命运?


他妈认识,啧,这话听着不太文明。这不是夏之光说的,夏太太最喜欢在家里翻来覆去讲,你知道人是有命数的吗?夏之光你知不知道,你命数不在这个破地方,你晓得吗?妈妈这么辛苦,就是知道我们不会就只是这样的命。到底是个什么命,也没讲清楚。如果他爸不在家,说到最后夏太太总是要崩溃大哭的。他还是个乖仔小学生的时候,会怯怯地扯个纸巾帮她擦眼泪,说妈妈别哭了,我不惹你生气了。夏太太于是愤愤不平,这样还不够!光光你知道吗,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要比别人厉害,这样妈妈才能开心!


别人不是泛指是特指。别人家的小孩或许是个集合概念,出现在每个人生命中的时候却总有代言人。他生命中的代言人是焉栩嘉。


传说焉太太和夏太太少女时期就是如影随形的玩伴,分享所有少女的不少女的心事。等到少女长大了,嫁人生子,来往也少了许多。然而老一辈们提起她们,却总是丢不掉另外一个人。老人们比夏太太还喜欢谈命运,他们说,这个女娃娃啊,嫁人是个关键,嫁得不好啊,这个命途就坎坷,你看那个谁,男人有出息,后半辈子就轻轻松松咯。


夏之光为他爸抱不平过一小段时间,后来放弃了,试图多说一句,他妈将就泪眼汪汪:“我为这个家容易吗?当初有多少人追求我,我嫁你爸这样的,这样的人,我是吃亏亏死了!你们爷俩还要一起欺负我,行,就我是多余的。”


父子尴尬相视。那会他几岁来着,十一?十二?不记得了,这出饭后固定剧目的上演周期有点长,主角好似演不腻,观众的心倒是千疮百孔地变沧桑。


这样的人是哪样的人,夏之光猜测过很久,是贫穷的人,没当官的人,还是没出息的人统称?妈妈从来没提过,好像说透了也会刺痛她自己,大家意会下那种伤害就好。


不过夏之光知道她妈妈想成为的其中一种“那样的人”,焉栩嘉就是那样的人的小孩。他们家离夏家只有两条街,却是这一片少有的三层独栋,听说是焉爸爸觉得工作性质不好高调,遂在城郊买房。当然后来官位越升越高,他们家也就搬走了。那是夏之光上初中的时候吧。然而搬走之前,这一片的明星之家的头衔只此一个。主人家有钱有权又心善,家里小孩乖巧可爱。街坊邻居起哄让焉栩嘉弹钢琴助兴,焉太太说小孩子没学什么东西,焉栩嘉静静地谈了一曲,大家热烈鼓掌,说将来能当大艺术家,焉太太连忙说,哎这也不强求,小孩子愿意读书也挺好,随他。


又是一阵应和,毕竟焉栩嘉在学校成绩也还可以。夏之光站在围观的小孩里面,抬起头想和他妈说他也想学钢琴,只瞧见女人脸颊鼓起,牙都快咬碎。焉太太走过来,说俩孩子要是上一个小学就好了,还可以互相照应。他妈妈脸部肌肉像打了松弛剂一样瞬间消除紧张,笑得温暖和美,没事,让嘉嘉常来玩。


回家之后他终于开口,妈,我也想学钢琴。


他妈妈把包丢在沙发上,学什么学!你学习有人家好吗你还学!那钢琴课一节多少钱你学得起吗!


夏之光不说话了,钢琴课一节多少钱他不知道,但他听隔壁的小虎子说了,那油亮亮的钢琴要好几万,吓得他捧心口。


夏太太又自己坐着念,一节课300,怎么学不起,不吃不喝那肯定学得起,她的小孩学得起我的小孩学不起,哪有这个道理,这是什么道理……一节课300,我怎么凑出来300,凑凑也行……


付得起一节300块钱课的人很厉害,但是夏之光其实也没那么想学钢琴,小孩心性三秒就过,他妈神神叨叨的样子倒是吓得他不轻。


夏太太每天饭后准时发作也是因为有固定刺激源,晚饭点焉栩嘉总要被他妈领着捎上家里做的甜品拜访一小会,焉太太说,哎呀做得多了,给街坊邻居都送点,光光喜不喜欢吃巧克力蛋糕?


夏之光咽着口水,不敢说话,怕他妈当场发作把蛋糕砸了。他太不了解女人了。夏太太接过包装精美的纸盒,说哎呀怎么还包得这么好看,你看你当年就是我们这些人里面手工活最好的。


透明盒子里的蛋糕晃啊晃,奶油累赘地颠起来,夏之光顾着看,也没听大人在客气些什么。半天他突然听到一声"嗤",轻轻的,也很清晰。他从蛋糕上移开眼睛,看向拎着蛋糕的三好生,焉栩嘉连眼白都在说着幼稚,把蛋糕往前一怼递给了他。


夏之光被激怒了。他没有多想吃这个蛋糕,真的没有,只是这个蛋糕长得很漂亮,漂亮的东西看两眼是人的本性。这不代表焉栩嘉可以把他当成只会吃喝拉撒没脑子的笨猪。他生硬地把蛋糕推回去,声音洪亮说了一声"我不要"。


这一声把大人们的寒暄拉了回来。夏太太扯出一个笑,推了夏之光一把:"怎么说话呢?这是阿姨的心意,你就算不爱吃甜食也不可以这么没礼貌知道吗?"


焉太太讲,啊没关系的,小孩子不爱吃甜食是个好习惯,我们嘉嘉我都跟他说,再这么吃糖牙都要蛀没了。


哎呀哎呀,我们光光就是比较自律,刷牙也勤快。不过小孩子嘛,爱吃糖也是常见的,你也别太担心。


焉栩嘉一声不出,夏之光更讨厌他了。明明他在人群中围观他弹钢琴的时候还半分嫉妒都没有,还打算请教他要学多久才能弹得那么好。


巧克力蛋糕终究还是吃了,只不过到嘴里变了味,他漱了两遍口才把黏糊的感觉刷干净。


后来送过来的小吃他都没吃过,倒不是能忍住,只是还没等拆开就被他妈丢垃圾箱了。焉太太的甜品远近闻名,夏之光有时候猜测,焉栩嘉每天要跟着走几户人家呢。他妈妈说,这是在笼络人心呢,他爸那个位子,不在基层搞好人脉能行吗。


人脉是什么?夏之光想,同桌阿强是他的人脉吗,数学课的美女老师算吗?怎么大人总爱讲些听不懂的概念又不解释。但是送礼搞好人脉这一招,若干年后他妈妈自己倒是实践上,虽然夏之光不懂从前的街坊邻居能对他们家生意有什么帮衬,但是为了免去被念叨,送温暖的任务他都尽力完成。就是隔段时间就得回到这里听张大爷乔阿姨讲哎哟小孩不得了啊长得也太高了吧的无意义赘言,这谁顶得住。后来他就回说,这不都好几年了吗,青春期长得快。

 

 

03

 刚上初中,焉栩嘉他们家就搬走了,没过几年他们家也搬走了,后来可能是财神爷庇佑,或者是他妈妈执着的所谓命数迟延地生了效,夏爸爸做的小生意上了正轨,家里越来越富裕,也不必再挤在公共厕所方便,算是小康以上,闲钱不少。夏太太容光焕发,人也跟着胖了几斤,看着倒显得年轻。二姨攥着她的手:"不容易啊!熬过来了熬过来了!"


但是旧日生活其实并没有因为贫穷在客观上带来过什么困难,夏之光想,至少没有蛋糕加餐也可以吃得饱,没有学钢琴也能平安长大,就算是公共厕所,不要着急的时候赶上排队,也不算难熬。不过老话也讲,由奢入俭难,他的体验还可以,焉栩嘉怎么样呢?


命运的子弹偏离一点点轨道,击中了另外一块靶子上的十环。如果不是菜市场遇见哭泣的焉太太,如果不是他妈那点好胜心发作,如果不是他不在场没法阻止(虽然也不见得能阻止成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焉栩嘉住进他家的故事。夏太太握着眼前憔悴女人的手,柔声道,没事哈,你们现在条件困难,弟弟又还小,那肯定是顾不上别的事情,嘉嘉就住在我们这,放心啊,和我们小光有个伴,我们肯定好好照顾他。


夏之光听表妹复述这件事的时候还在校门口吃羊肉粉,跐溜一下筷子滑走一块肉。"他什么时候能和我作伴了?"


"哥,那个什么嘉是谁啊,你认识他吗?"


夏之光放下筷子,说算认识吧。小学生就没建立起来多深厚的情谊,焉栩嘉出现在他生命里自带打光板,亮瞎眼以后一次都不想再多看。隔了好几年再见面就要同住屋檐下,这叫他妈什么事啊。那块滑走的肉消失在漂了好几层厚的辣汤里,找也找不着,气得他干脆不吃了。


见面第一天,焉栩嘉背着看起来就很贵的包,夏之光差点脱口而出你家不是快破产了吗。焉栩嘉僵硬地鞠了一躬,说麻烦叔叔阿姨了。


夏之光盯着他,感觉青春期的长高魔咒也对焉栩嘉适用,就是好几年了这张脸还是小小的。


夏太太异乎寻常的热情让人疲惫,寄人篱下的反倒成了最无动于衷的那个,夏之光吃完饭就回了房,丝毫没有把饭桌上他妈说"学校里多照顾下嘉嘉"的嘱咐听进心里去。


他俩高一不同班,谢天谢地。每天回家对着这张死人脸就膈应,值得庆幸的是,焉栩嘉也懒得和他说话,除了一起洗碗的时候麻烦他让开一下水槽位置,其他时候都如同隐形人。


回房间之后夏之光又觉得不对味,到底焉栩嘉是把自己当隐形人还是把他当隐形人?夏太太也曾偷偷问这孩子是不是有点自闭。夏之光烦躁地摆摆手,我又不是他肚子里蛔虫。


某天他去行政楼冲水卡,瞧见对面教学楼的走廊上焉栩嘉混在人堆里和男生们玩得鬼叫连连,脸上表情生动丰富还有点欠扁,他这才发现他和他妈都想多了。


和焉栩嘉住一个房子,跟拥有一个从不交流的合租室友没有区别。夏太太还误会他们一起上学,其实也只是搭同一班公车而已。焉栩嘉坐前面,夏之光在最后,半年下来可以徒手绘出他后脑勺形状。


夏太太曾经想塞给焉栩嘉零花钱,让他在食堂多吃点好的,被他拒绝了。夏之光偶尔也想劝他妈,差不多得了,他都住你家了,还不够你扬眉吐气的吗。


焉栩嘉没拿那几百块不知道是不是报应,隔天他就在校门口被追债的人堵住,小流氓们也没指望从一个高中生身上找出什么钱,就是想吓唬吓唬逼出他爸。焉栩嘉背上腿上挨了好几脚,一声不出,只抱着被倒光了东西的书包。保安终于追过来把人赶跑。他一瘸一拐进了学校,在洗手间整理的时候碰见了夏之光。


凑巧第二天要期末考,某个隔间里的人边蹲坑边背英语。夏之光看着焉栩嘉,焉栩嘉看着镜子,两个人也没说话,半天只听见叽里咕噜的英语声。夏之光也略有耳闻他被追债的盯上,但是没告诉家里。此刻生出一点点愧疚,仿佛他被打这件事情也有自己不求助促成的部分。白色校服上的脚印太显眼,夏之光不自觉伸手过去拍,被焉栩嘉躲了过去。


他有点无语,我帮你拍拍怎么了?


不用了。焉栩嘉说完背着书包就要走,他只好一把拉住校服,刚好就扯住脚印弄脏那块,焉栩嘉"嘶"地倒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推开了他的手。


在发火之前夏之光回过神,大概是踢中的伤处被碰到。夏之光建议或者说是命令道:"放学去医院看看。我和你一起。"


焉栩嘉一句"不用"还没说出来,他又补充,不然让我爸妈带你去。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说了句好就走人,夏之光松开攥紧的拳头,郁闷地靠住了墙。


 

04


人没多大伤,淤青有点吓人,医生让脱衣服的时候焉栩嘉说你能不能让让,夏之光假装听不懂,让什么?


焉栩嘉皱眉,你能出去下吗?


夏之光来劲了,对着医生一通嗷嗷:“真行,打架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讲究,让哥看看怎么了,怕我告状啊?”


那医生果然也严肃语气说:“这事家长必须知道,他哥进来里边,把帘子拉上。”


焉栩嘉抵抗无能,慢吞吞地把上衣脱掉,后背好几块青紫色。他低着头不说话,夏之光更是一个劲盯着他后背看。很白很瘦削,是少年的背。盯久了错觉他会长出来翅膀,又想着翅膀戳穿皮肤的伤口,红的白的,太诡异了。


医药费是夏之光垫付,焉栩嘉脸色有点松动,说我会把钱还给你。


夏之光说完不用就直接走人。


医院的事情不大不小,没有激起什么波澜,考完试后的一个星期夏之光在自己书桌上发现了零散的一百来块钱,附着一张写着“谢谢。”的便利贴,他啐了一声,大骂焉栩嘉是不是有毛病,谢谢还加个句号那他大爷的有半分钱谢谢的意思吗!


但他也没有机会当面骂他,之后的一段时间焉栩嘉每天都晚上十一点多回家,两人碰不上面。饭桌上夏太太酸酸地提起现在小孩长大了不好管教了,夜归这么不安全的事情也是随便就搞。焉栩嘉淡淡地回了句说最近成绩有点下降,想在学校上完自习。夏之光心想自习个屁,晚自习九点半结束你坐车一个小时能到了吧。但他什么也没说。夏太太又受到刺激,问夏之光怎么就没这种对成绩的自觉,他烦躁得很,连着在网吧玩了一星期的电脑争取十点半再到家。不出意外眼睛搞废,红通通的狂流眼泪,思索半天还是决定下周换个清静点的咖啡馆呆到点。


网吧老板的儿子张颜齐让他上自己屋里学习,咖啡馆费钱。张颜齐在邻市读大一,周末回家兼职网管,抓了夏之光他们好几次,说是身份证上未满18岁玩什么游戏。后来禁不住他们哥来哥去地求情,规定每个人每周最多来2次,每次不得超过1.5小时。徐一宁问这个数字有什么讲究吗,张颜齐拿起痒痒挠捶他肩膀:"事不过三啊!"


网吧人多口杂,因此他也听说了焉栩嘉又被追债的人堵了好几次的事情,确实是没上晚自习,不知道跑哪里去,追债的摸不着头脑也暂时放弃了,只是放下狠话让他爸赶紧出来把钱还了,否则废掉他儿子一只手。


夏之光听说这传言时不屑地嘁了一声,又不由自主想到焉栩嘉的手,很适合弹钢琴的手。小时候见过太多次记忆都固化掉,后来学校文艺汇演有女孩子弹钢琴,他总是下意识比较,焉栩嘉手比小姑娘还好看。太令人无语了,一个男的手那么好看干什么。


星期五下课他琢磨半天,去网吧得被张颜齐训,咖啡馆那对情侣又每天准时去腻歪,哪里都没意思,也不想回家,搭上了公车半路又下来了,刚好是市中心公园那一站。百无聊赖绕着街道走,路边便利店里传出来传出来烤肠的香气,傍晚天还没全暗,店里灯光已经暖起来了。


他手还没伸到门上,斜处望过去,焉栩嘉戴着耳机在店里写作业。便利店玻璃上贴着的标志在这个角度刚好遮掉他小半边脸,隔着玻璃夏之光望向他身后,几个年轻女孩子对着他窃窃私语,抓着一盒牛奶笑个不停。


玻璃门挡开一层声音,耳机挡开第二层,焉栩嘉根本没发现他站在门外。夏之光思考了五秒,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进去买烤肠,只是多买了一份。


烤肠递到焉栩嘉旁边,他慢吞吞地抬起头,一瞬间表情在夏之光看来堪称是精彩,于是他解释道:“我没跟踪你,碰巧。”


“你应该也没这么无聊。”焉栩嘉摘下耳机,接过烤肠吃了起来,夏之光坐在隔他一个位子的吧台椅上旋转。


东西吃完,走不走还在纠结,旁边的人却已经把耳机戴上,态度挺明显,也刚好,夏之光并没有要跟他聊天的意思,不必提前打招呼告辞。转身的一刻袖子被人拉住,他不解地回头,得到一句带着慌乱的“帮个忙”,顺着那人目光才发现追债的小混混正走向便利店方向。行,焉栩嘉今天可真是在游击战上倒了大霉,谁都能撞见。


下意识把自己也划进落魄少爷的霉运后,他果断地转身背对着店外,把焉栩嘉拽到了自己胸前挡住。还好这人只是腿长,身板又瘦,外头看起来说不定以为他抱着个姑娘。


看不到窗外,但从怀中人的呼吸轻重也可以判断出外面是什么情形。事实证明焉栩嘉今天的坏运气也仅此而已,过了三分钟他猛地一坐直,从夏之光身前挣脱了出来,别扭地说了句谢谢。


挣脱的力道很轻巧,就像他小时候在胡同里见到有小孩子抓麻雀,那小鸟也是快飞到手心的时候轻巧地逃掉。夏之光回想刚刚的情形,确实跟抓住某种容易惊慌的动物的体验很类似,虽然他从不跟胡同小朋友一起抓小鸟。


可能是刚刚拽得他很急,焉栩嘉头发乱了也没发现,他跟小学生一样把书本笔袋扫进书包,夏之光看着他收拾,问了一句要回家吗。焉栩嘉说嗯回去吧。


两个人走出店门口就看见一群女孩子暧昧地望着他们。夏之光认出来是之前在店里议论焉栩嘉的女孩,领头的一个尤其大胆,上前就塞了一张卡片给焉栩嘉,转头带着小姐妹嘻嘻哈哈跑掉了。


焉栩嘉不置一词,随手把卡片递给夏之光,自己大踏步走掉。我们很熟吗?夏之光无言,心想都这么着了那也不怪我看你情书了,打开一看女孩子笔迹还挺秀丽,大大的两个红心穿着一支箭,绘图下面写着:


“To不知名的两个帅哥:


我会为你们加油的,要幸福啊!”


动不动就谈什么幸福是不可能幸福的,夏之光想。尽管如此,那张散着茉莉花香的没头没尾的祝福卡片还是被他塞进了书包。



05


邻近过年,焉栩嘉搬了回去。夏之光的第一个问题是,搬回哪里?他妈和他弟不也是寄宿在别人家里,他要回去一起挤?夏太太对着镜子端详自己新烫的发型,说那总会有办法的吧。你这个阿姨就是穷讲究,家里都这样了还非得让小儿子上双语学校,人没那个本事就不能生出过分的心,不然呐自己吃苦还连累儿子。


过年期间都没见到焉栩嘉,夏之光也觉得怪异。和眼睛里的沙相处久了,或许也会在某血管处细微地黏连。新学期开始,焉栩嘉也没住回他家,夏之光又去找他妈,得到的答复是,人家说要给我们租金呢,没给不好意思麻烦我们。


夏太太嘴角缀着笑,透出一股神往和满足,夏之光知道,她或许想象到了自己拒绝收租金时某张痛哭的脸,沉浸于意淫出来的感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邪教。由此他甚至稀罕起焉栩嘉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别让她如愿啊焉栩嘉,他甚至这样子祈求了起来。


上午的大课间他总算逮到机会,从教室里叫出了焉栩嘉,他问你现在住哪,焉栩嘉说外面。夏之光讲,你这不屁话,我问具体地址。


焉栩嘉好整以暇地瞧着他,讲,夏之光,你是收留我一段时间就把自己当成我家长吗。不用这么费心。


就算夏之光明知道这种不好好说话的语气是故意挑事,也很难说服自己不要顺着对方的意生气。夏之光说,随便,我就是一时发善心,你不会死就行,不然我还得作为曾经的屋主接受社会新闻采访。


不欢而散之前夏之光没忘记给他塞五百块钱,其实那钱不是他妈让给的,纯粹是为了激一下对方。但是焉栩嘉没有拒绝,只是很撇了一句“过阵子还给你”就转身回教室。


还是表妹带给他最新情报——焉太太交不上小儿子学校的素质拓展费,双语学校每月午餐费标准也高,四处寻人想换个普通学校,焉栩嘉坚决不让,说自己会想办法赚到这笔钱。


夏之光问,他一个金贵少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赚什么钱?


表妹说家教呀,他好几个英语竞赛奖牌,我妈都想让三姨搭桥让他教我英语呢,他还收得比附中的老师便宜!


夏之光轻轻推了她脑袋一把,你敢说不是因为他长得帅?


表妹不服气,那也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呀!我们班那些女孩子,说是想提高英语成绩,之前怎么没见他们那么勤快呢!哥你帮帮我呗,肥水不流外人田,把小嘉哥哥介绍给我当家教呗。


夏之光被那声小嘉哥哥给刺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色道小孩子好好学习别想些有的没的。过了会他打电话跟他妈说他想学英语,申请家教经费。


其实平时零花钱也不少,夏之光没什么不良癖好,攒下来竟也有个几万。这都归功于他妈妈那套“在小孩花钱上节俭就是小气”的思路。夏太太喜出望外,名校果然不一样,呆了一个多学期终于给熏陶出一点竞争意识,有危机感好啊!危机感是进步的阶梯。过会儿她又懊恼怎么不能更神通广大些,干脆点把孩子弄进衡水历练。


不幸不能进入衡水的夏之光拿着钱,专门趁着老师没拖堂那节课去焉栩嘉教室门口等着,天助光也,焉栩嘉他们物理老师疯狂拖堂二十分钟,最后一道力学分析讲完,整个学校都安静了下来。


焉栩嘉在三三两两人群中走出来,夏之光尾随着他,过了会生硬地打了招呼,问他现在要去哪。


焉栩嘉说打工,夏之光疑惑说现在小孩不吃饭就要上课吗。得到回复是一个无语的眼神以及一句简短的“餐厅打工”,这才知道这人还不止一份兼职,他想问你那么缺钱吗,感觉是废话,想问你不影响学习吗,思索了最近月考成绩单的排名又觉得不如闭嘴。半天不知道回什么,只是跟着前面的人走。债务人终于忍不住回头,说我要去餐厅打工。言下之意是你他妈别跟了。


夏之光坦然,我去餐厅吃饭。


静了两秒焉栩嘉决定什么也不说,只是一路往前。他大概早把这一切当成是打包好的羞辱,是落魄之人必然要承受的苦难中最不起眼的部分。夏之光觉得只有这么解读才合适,但他不知道怎么解读自己这种乐于当恶人被误解的心态。


焉栩嘉打工的地方让人大跌眼镜,大大的招牌写着妙妙女仆咖啡屋。夏之光在门口愣住,不确定自己真的想承受看见女仆装的焉栩嘉这种刺激。思索再三他还是进了店,看到店里还是有穿着衬衣马甲的男服务生时才舒了口气。焉栩嘉也换了衣服出来,人模狗样的。夏之光翻开菜单,简简单单一个甜点都给起个花里胡哨名字,选择友情加价五十还能获得女仆男仆的专属服务。不是,现在拉皮条都搞得这么清新了?一个戴着猫耳朵的女孩子笑得甜甜,问他说主人需要点些什么呢,我们这里有不同类型的女仆供你选择哦,你喜欢高冷女王型还是可爱甜美型呢?


夏之光差点脱口而出我想点个安静闭嘴型,最终他还是收住自己的暴躁,随便点了几个甜品,说只是想吃东西。


女服务生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收走菜单前补了好几句有需要可以再叫我哦。夏之光手托着脑袋,心想焉栩嘉这段时间也是这么有需要就可以被叫到的吗。他远远地盯着他,倒是没什么出格行为,恰到好处的温柔和疏离,买张机票可以去英国大宅子当高级管家的程度。不太亲热或许才是魅力源,一顿饭下来焉栩嘉被塞了无数张纸条,那上面会有多少个电话号码待机状态可想而知。焉栩嘉很礼貌地收下放进口袋,只在一个女士挽住他手问卫生间的位置时皱了下眉。


好素质,比面对我的时候素质好多了。人怎么可能不为五斗米折腰,那只能是五斗还不够。夏之光愤愤地想,好不容易等到店铺打烊,续杯的咖啡感觉能够清醒两个通宵。焉栩嘉换了衣服从后门走,夏之光也跟了上去,没想到早就有人在后巷里等着。


好浓的香水味,这是夏之光的第一反应。一出声他就辨别出来,是挽过焉栩嘉手的那位女士,脸上妆容很精致,看不出具体年纪。


人从角落出来的时候焉栩嘉确实吓了一跳,看清是谁后他后退了一步打算让对方先过,女人的手却直直地攀上了他的脖子,百转千回的甜嗓放低了声音,还好巷子很静,夏之光听得清楚,她说:“小帅哥,我看你真挺对眼缘的,能不能和姐姐聊聊?”


焉栩嘉一路往后退,试图把面前人的手抓下来,没成功,他冷冷地回答不必了,那女的稍微直了下腰,对着他脸吐气:“你这么年轻打工这么勤,家里缺钱吗?”


焉栩嘉没回答,也不打算再徒劳地去拆她的手。那女人于是又接着说:“姐姐可以帮你,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我帮你好不好?”


夏之光要吐了,浓烈的香水味和他过度摄入的咖啡因叠加成了极度的折磨,上一秒还以为要吐了只是个念头,下一秒他真的扶着墙吐了出来,边吐边想,我确实不该吃那么多甜品。


两人被呕吐声惊到,那女的不自觉后退了一步,焉栩嘉终于有机会逃跑,他走到夏之光旁边,看着那女人无奈先离开。


夏之光吐完他就递上了水和纸,水杯是他在夏之光家就在用的那个,杯盖上的不锈钢都被磕掉了一块。夏之光想想还是递了回去,从书包里掏出矿泉水漱口。随后他扯着焉栩嘉书包带走出了巷子,远离那一滩污秽的呕吐物。


月光很亮,打在焉栩嘉脸上,初夏都显得有点凉。甜品吐完了,咖啡因带来的亢奋还没有,夏之光隐约知道自己在生气,但是没有想清楚为什么生气,开口第一句是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的刻薄,他问:“你现在就在打这种工?”


焉栩嘉眨了好几下眼睛,问不行吗。


夏之光突然有点恨他了,明显是那个女人一厢情愿,为什么被这么指责都不解释,就这么无所谓吗。出口又是更狠的话:“挺行的啊,你还年轻,可以多赚几年。”


月光凉得让人打冷战,焉栩嘉点点头,说谢谢你的建议,转身就走了。


夏之光跟傻瓜一样杵了一会,几乎是跑着追上了他,他也没明白为什么询问句讲出来变命令句,他说:“既然要赚钱不如给我打工吧。教我英语。”


这下焉栩嘉脸上是明明白白“搞什么”的疑惑,夏之光不得不硬着头皮补了一句“我英语成绩不好”。


这个我知道。”


草,这不挺会回话的?夏之光掏了一千块塞焉栩嘉怀里,说这是前五节课的定金,你认真教完了我再给你一千。补课时间我定,每周一次。算了,每周两次,到这个学期结束。


焉栩嘉盯着那钱好一会,时间久得让夏之光怀疑他价钱出低了,心说早知道再往上补一千,就听见对面那人开口,每节课几个小时呢?


夏之光说随便你。又改口道,算了,两个小时吧。


去哪里上课呢,你家里?


在家又得被夏太太盯着,还没开始就败兴,夏之光说去你家吧,焉栩嘉犹豫了一会,问去咖啡厅行吗,现在寄住在别人那里不方便。


上次被搪塞的事情夏之光还没忘记,他说不行,就去你家,咖啡厅那么吵学什么学。


看着焉栩嘉在那一脸纠结,夏之光简直爽翻,如果把愉悦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是所谓卑鄙,那他总算在和焉栩嘉的交锋中看到自己平时不被发现的阴暗面。他知道他缺钱,也很自然地欣赏起他为钱而一脸焦虑的样子。


半晌焉栩嘉点头说好,夏之光心满意足地定下第一次补课的时间,又问他餐厅打工怎么办。焉栩嘉说餐厅可以不来,时薪也不是很高,有点费时间。


夏之光琢磨这番话半天,恍惚意识到自己现在成了眼前人最大的金主,第一次由衷地感慨有钱真好。

 

 

06


第一次上课夏之光撞了三次头,伸长了手问焉栩嘉要医药费。焉栩嘉理也不理他,弓着身子在在床边书包里掏出英语课本和一沓旧帐本充当的草稿纸,回到小课桌旁看见夏之光手还没伸回去,声调平平:"是你硬要到这里来补习的,我说了去咖啡馆。"


谁能想到你住这种地方?夏之光在心里骂了好几遍,出口还是斟酌了一下,"谁能想到爷这么高呢?你听没听过小庙容不下大佛?"


焉栩嘉说寄住,真的就只是寄住,不知道是他们家哪户还没完全白眼狼的亲戚店铺,辟开了老房子尖顶下一小块地方放了一张床,说是二楼,其实就是天花板高得慌中间拿建材隔开。踩着摇摇晃晃的塑料楼梯上去之前,他问了三遍这梯子会不会摔死人。


课桌就是床上折叠桌,地上铺了两条大毛巾俩人就坐下了。夏之光上上下下打量焉栩嘉,还挺佩服他能忍住洁癖住下来。"你妈你弟呢?"


"在我弟学校附近住着。你想补什么,语法还是从题型讲起?"


夏之光掏出皱巴巴的月考试卷,说你看着讲吧。焉栩嘉来回翻了两次,想了一下说那今天先讲上半本书的重点语法,下次讲月考试卷。


草稿本上刷刷划了一条线隔开两块,左边写语法点,后面出题。两个人挨得近,夏之光闻见洗衣皂的味道,很久之前他在胡同口麻绳上晾衣服时也闻到过,后来家里都改用洗衣液了。夏天只是露了个苗头,温度不至于出汗,他却还是抄起笔记本扇风,焉栩嘉眼睛从书上挪到他身上,说,你很热?


还行,有点闷。


焉栩嘉想去推开窗,起得急了,将要挨上房顶的时候夏之光蹦起来拿手挡住他的头,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屋顶咚一声响,发出可疑又危险的咯吱声。那手也迅速红了起来,焉栩嘉脸色有点急,你傻啊,我这里没有跌打损伤药。


夏之光笑了,说你看你就一点生活经验也没有,这么撞一下哪需要上药了,你拿地上毛巾接点热水敷敷不就完了。


然后他就看着焉栩嘉着急忙慌地满屋子找热水壶,还剩一点水,焉栩嘉又犹豫,说那毛巾不够干净,夏之光一把扯过毛巾自己动手弄完,嘴里念叨着怎么那么多讲究。


一层又一层裹好了手,五分钟前讲的语法点跟毛巾上的热气一样,从记忆里飞快溜走。夏之光拿另外一只手推开了窗,支上窗架,吹起了闲散的风。原来这个位置看到的城区景色还挺美的。


手上一凉,焉栩嘉塞了个湿纸巾,窗台蹭了一手灰自己都没留意。这个牌子的湿纸巾焉栩嘉住他家的时候就整天揣着,夏之光好几次想挤兑他少用几包湿巾都可以多吃一餐盒饭,又不知道为什么至今没讲。擦完手弓着身子坐回课桌上,他突然刷起无赖:"我头也撞了手也撞了,学不下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焉栩嘉像是忍了半天没骂人,说了句好,那你回家小心。


突然就后悔了,早知道不学习会被赶走,那还不如忍忍再学两课。夏之光也不知道自己赖在这逼仄空间干嘛,可能是刚刚焉栩嘉慌乱的样子很好笑,还很值得回味,他有点想再看一遍对方不淡定的样子。想了想他说,回家没意思,我在这打游戏。


焉栩嘉清清嗓子,说我待会还有一个家教。


你还有其他学生?夏之光不自觉抬高了音调。


对,我收拾下可以出发了。说完焉栩嘉真的开始收书包。窗外凉风扑在脸上,夏之光觉得没多大意思,也打算走人。昏暗天光下两个人往公车站走,一路无言,到了才发现是反方向。焉栩嘉说拜拜,手都没抬起来就打算过马路,夏之光趁着他还没转身,举起被撞红的手用力挥了两下。然后他又如愿以偿地欣赏了一遍焉栩嘉不好意思的情态,看着他快速挥挥手就走了,夏之光总算是过够瘾。


他想自己大概是被母亲传染了,也开始喜欢这种令人难堪的快感,虽然刺激度有点高,兴奋感耗尽后心脏某处会痛,或许通过不道德的施恩得到的满足感就是不纯粹的快乐毒药,掺着针在刺人。不过刺的是谁他没有把握。


补课进行到第三次,夏之光的肩颈开始残废,小桌板太低,伏着头久了肩背都开始痛。于是他把桌子拉得离床近些,干脆往后一倒躺床上,趁焉栩嘉开口之前说:"我昨天洗了头。"


"你这样根本听不进去课,很快就会睡着。"


其实不这么躺着我也听不进去,夏之光腹诽道。他重新坐起来,说我脖子都快断了,你知道肩颈痛会压住神经线吗,痛死我了!


胡扯的,不过脸上表情很生动很像那么回事。焉栩嘉抬起一边眉毛狐疑地看着他,过会竟也信了,语气放缓了说,那你歇会先,等你脖子不那么痛了我们开始讲。


"怎么可能自己不痛啊?桌子太低了现在我脖子卡在这里回不来了,就是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


焉栩嘉简直莫名其妙,"那你想怎样?我送你去医院骨科看看?"


夏之光其实也不知道这通控诉想发到哪里,他很快回了句:"不用,医院费钱,你给我揉揉。"


默了三秒,焉栩嘉说,你转过去。然后他真的开始顺从地给夏之光揉起了肩。其实不意外,钱是此刻对焉栩嘉来说最要紧的事,他早知道的。他有意的。


"用力点用力点,你弹棉花吗?"


无理取闹得到的回应就是报复式的一掐,激得他嗷一声喊出来。喊完又自顾自笑了,焉栩嘉想了一会补充道:"我没弹棉花,弹傻子呢。"


夏之光试图问出他现在在给几个人当家教,得到回复只有"不会影响你的课",再问人就不理他了。有时候他想根据焉栩嘉眼睛下的乌青判断出来,又觉得对方凹下去的脸也是一个佐证。某天他忍不住问,你晚上兼职大保健吗,看看你这脸虚的。谁知道对方猛地抬起了头。


于是他也盯着那双眼睛看。

 

 

07


"你好好说话不行吗。"语调没有起伏,看不出来有没有生气。夏之光顺着台阶下,说,我这不是怕你任务太重嘛,不行我友情给你提一点补课费,你别还没帮我把英语成绩提起来就先累得挂掉。


焉栩嘉没看他,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又翻开了一页书。


夏太太最近很高兴,临近期末了夏之光的英语成绩稳步提升,总算不拖其他科目的后腿,她问起是不是金融街那一家的辅导老师,夏之光说不是,同学介绍的。夏太太又问在老师家里补课吗,夏之光说对,然后回屋,留下母亲满意地砸砸嘴,这比去网吧好多了。


期末前一周焉栩嘉问能不能暂停补课,他也要复习,夏之光同意了。然后期末考完好几周都没撞见。也是,考完期末了学什么习。他喊徐一宁和周震南去网吧,一个说在英国玩一个去了新加坡,赵磊,赵磊没门,他说去网吧还不如在家看曲艺杂谈。于是他自己跑去网吧,又被张颜齐拎了出来。


"哥今天不是周末啊你怎么在?"


"因为大学生也放暑假,少打哈哈,这次又是为了躲你妈来的?"


夏之光十八般撒娇武艺全用上,终于劝得张颜齐同意他上网两小时,还要保证不看黄色网站。开机打了一会游戏他就觉得没意思了,向后仰着躺软椅上,这是在焉栩嘉那小破地方得来的毛病,不这么坐肩颈就隐隐地痛。


隔着过道坐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聊天音量没控制,嚷嚷半天这局完了就堵人,说是已经找到那小子的去处,这回非得给他点教训。过了会他听到焉栩嘉的名字,心跳乱了一拍。这小子是不是命里欠揍,运气也太灰了。


夏之光没问过他们家还欠多少钱,即使只是日常用度,也不见得真能全通过补课赚到。虽然他和他妈一样不理解焉栩嘉不让弟弟换个普通学校的逻辑,但他也没追问过,谁没有点神经病的执着呢?反正焉栩嘉的神经病只是害他自己吃苦而已。


那伙人走了后夏之光也跟着走,张颜齐还问了句这次怎么这么乖,还没到两小时呢。


夏之光摆摆手说去接个小朋友,张颜齐在后头喊:“好!有当哥哥的担当了!哥欣赏你!”他哭笑不得,如果待会他真的打算展现什么担当,可能就逃不过一顿挨打。这会他还没想好要不要为了焉栩嘉这么仗义,跟上去走一步是一步。


一群人威武八方地晃到了本市一家挺有名的酒吧门口,拎着棍子在路旁消防栓上坐着等。夏之光有点火,说好的家教呢都教到酒吧来了,挺能耐的。不怪他不稀罕我的钱。


领头的人等得不耐烦,一挥棍子骂了句脏话,说是等他妈等,干脆直接进去找人。夏之光混在人群中一起进去,一眼看到坐在钢琴前的焉栩嘉,他转过来的脸有点悲伤,跟上一秒停掉的他说不上来名字的钢琴曲一样感觉。没等追债的人反应过来,他三两步过去拉起焉栩嘉就跑,酒吧里的人惊呼着散开,炫目灯光下谁的脸都是红一块紫一块,身后传来一阵阵怒喊。


某年某月地方台狂播香港喜剧片,他被迫看了五遍张柏芝和刘青云演的《最爱女人购物狂》,印象最深的一个是心理医生说的那句“都市人人人都有心理疾病”,第二个就是李简仁拉着方芳芳试图冲破包围逃跑那一幕,张柏芝穿婚纱很美,两人被扯开手那段又搞笑又煽情,刘青云被伴郎团们挤得脸变了形。这个时候想起这些真的不应该,可能是酒吧光影氛围适合联想。


坏就坏在他第一次来,七绕八绕根本没找着后门,没一会就被堵住。两个人狼狈地喘着气,夏之光把袖子捋了起来,顺手抄起了旁边一把椅子。


“哎呀,怎么搞得这么紧张,我们小哥哥弹的曲子不喜欢再换一曲就是了,大哥们这么生气干什么。”一个女人袅娜的背影移到夏之光面前,她转过脸的时候有点熟悉的声音才和人对上,是那位曾经在西餐厅门口问焉栩嘉要不要帮忙的“姐姐”。


夏之光把椅子放下了。


08


姐姐是酒吧老板,太极功夫一通使,又不知给对方塞了多少钱让他们暂时能交差,终于把人打发走。焉栩嘉一直不出声,这个时候才说,这笔钱算在工资里扣掉吧。老板笑起来,你以为你有多少钱好扣呀傻小子,说着手指尖戳了一下他手臂。


老板的美甲亮闪闪,缀着蓝的紫的小细片,晃得夏之光眼睛疼。他生硬地答了一句,我替他还。


大姐姐眼睛转向他,饶有趣味的样子,上前两步问,你是小嘉同学吗,有兴趣来我们这打工吗?


没兴趣,他下班了吗,下班了我们要回去学习了。


女人咯咯地笑起来,好像听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夏之光真想一键静音她的笑。她摆摆手,说回吧回吧,明天上班要准时哦。


几乎是老鹰抓小鸡式的把焉栩嘉拎出了酒吧,焉栩嘉没说话,脸上表情跟瓷器似的冷,由着他一通瞎拽,衬衣领子都歪了。


离开酒吧两百米夏之光才停下来,在暗巷里推了焉栩嘉一把,低声吼道:“你家教当到酒吧里去?”


“弹一个晚上三小时可以有七百块。”


“你怎么不说跟那女的做一次赚多少?还费劲弹什么琴?”


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后悔得厉害,心慌得微微颤抖起来。但是焉栩嘉没发现,他也正发抖,瓷器脸裂了好几条缝。他眼睛里吊着泪,难以置信地看了夏之光好一会,转过身走了。夏之光上前扯住他手臂,被他回手猛推了一把,把人推得直撞到路灯杆子。哐地震天响,远处街坊怒骂:"大晚上的吵死人呢!"


夏之光心想,和这个人呆久了背都会废掉。他看向焉栩嘉,惊讶地发现他掉了一滴泪,表情冒着凛凛寒气。他突然不慌了,背还在痛,干脆垮着身板靠近了两步问:"你既然能跟这种人,不如换个熟人?考虑下我?"


焉栩嘉开始恨他,或者他知道焉栩嘉正在恨他,他的眼神,见鬼,又让他想起张柏芝。古天乐演的老公精神出轨,张柏芝追杀他到皇帝面前,喝下忘情水之前就是这种"杀了全世界我再忘掉一切"的表情。他想穿回电影里,哪部都行,他想说医生你说得对,人人都有心理疾病。不然怎么解释我这么恨面前这个人流泪,流泪不如我让他流血。

 

再冷的眼神在常温下也会渐渐化掉,和从雪柜拿出来的冰淇淋一样,虽然面前这个人,或许拿温度计放他身上,水银柱会乱飞到爆炸,因为什么温度的概念也没有了。他再开口说话时嗓子像是冻住好几年,问:"你能出多少钱?"


夏之光想了想,说起码能够你弟这两年的学费。


顿了顿,焉栩嘉说,你让我想想。夏之光说行,下个月给我答复吧,家里嫌路程太远影响学习,给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月底就搬了。又补充了句,决定好之前不许去酒吧。


焉栩嘉没说话走了。夏之光松了一口气,看不见他身影的时候猛踹了一脚电线杆,脚疼,背疼,心也有点痛,全身都没用了。



搬家之前都没等到回复,或者"下个月"就很适合理解为最迟到月底,夏之光养成一个少女小习惯,开始每天撕一页日历,撕了两周被他妈发现又是一通念,夏太太说,你以为这是以前那种破得要死薄得要死的土日历哦,这个撕下来这个边边这么不整齐多难看啊。


那土也有土的好处,纸够薄,好撕。夏之光顶完嘴回房,掏出不知道谁送的日程本,在内页今天的日期上划了个叉,还有两周。还有两周就是月底了。


他期待焉栩嘉给什么答案呢?那天说的话不过是气话报复他罢了。又在气什么?他难道不知道他跟那女的没有什么关系,最多是借对方对他有好感赚多点弹琴的时薪罢了。那这就能被容忍吗?这跟牺牲色相也不过一步之遥!什么骨气都没有。


当然,他的骨气可好了,羞辱了对方顺便把自己也羞辱了。焉栩嘉问价钱的时候他都想再骂一句你贱不贱,男的你也肯,你就这么缺钱?但是全天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有多缺钱的了,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到底是谁比较贱了。可是忍不住,他想无理取闹,想把他推到墙上看他痛的表情。明明他从来没有校园暴力的爱好,但是你知道吗,一个人痛的时候表情是最迷人的,你没有伤害过作恶过你就不知道。想到这他起身去厕所把晚饭吐了个干净。


那两个礼拜他吐了无数回,因为要回忆自己的动机,追问自己想干嘛,思路到"痛着的焉栩嘉很迷人"这里就进行不下去,只能呕吐,力气用在呕吐上,脑子里的东西就可以不那么荒唐。他不可能真的想跟一个男的玩包养的游戏。



09


就在他开始吃胃药的时候,焉栩嘉发了短信,约他市中心公园见面。他到的时候焉栩嘉已经到了一会,穿着白色短t在湖边喂鸽子,一小块一小块往下撕面包碎。他没有出声打扰。太阳还没落山,但是威力已经比午后弱了很多,慈悲地撒了一点暖黄的光晕在他们身上,映得水面也是金色的一片。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影子一直在水面上。于是出声喊了焉栩嘉。


"你说的在一起具体是指哪种?"焉栩嘉问。


"我没说在一起,我说的是跟她不如跟我。"又来了,在他面前犯浑的本能.


焉栩嘉笑了,说行,你说的是哪种跟?


你希望哪种?


只拿钱不让操的那种可以吗?


夏之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某种东西在他们中间崩开了弦,又建立起一种新的秩序。如果这是他期待的情景,像两个混蛋那样说话,为什么还是有枕头罩面的窒息感。如果本不指望局面这么难看,为什么之前又要逼他那么紧。越想越喘不过气,他深呼吸一下,回道,那不行,你以为我是真的慈善家?


焉栩嘉笑笑,什么时候他在他面前那么爱笑。他说我也知道不信,那能不能晚点。


晚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之前他想了多久这个答案,焉栩嘉说,等我成年?我不会耍赖,你知道我不会耍赖。


夏之光想了几秒说好,那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这下焉栩嘉倒是显出一点惊讶,他问:"我们需要住一起吗?"


"住一起方便,你搬过来吧,那间屋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是还没清好东西的杂货间,这点就不需要跟他讲了。


两个人商量完各自回家,更是让夏之光没有一点真实感。他知道生活和电影能区分开,是因为电影总是一个场景跳到下一个,过程中那些细碎的庸常的连接,讲故事的人觉得都没必要呈现,毕竟现实生活已经是一滩鸡血。但是一滩血才让夏之光清醒。可是每一次的见面和分开,焉栩嘉总能处理得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过上文也不会有下文,在此时此分此秒他来自己的人生里串个场,然后就挥挥衣袖从剧本上蒸发了。只有下一次有对手戏的时候他才会出现,拼不起来的故事逻辑,鸡零狗碎。


一起住的第一天也是如此,夏之光还不习惯把这叫做同居。焉栩嘉拎着小箱子过来,看上去走了很远的路,明明楼下不远就是公车站。他放下行李就去洗澡,好像这是住过很久的地方。夏之光都不由得内心暗夸他心理建设挺好。


等到发现实际只有一间屋子一张床的时候焉栩嘉也没发表意见,沉默地摆好了行李,问夏之光还有没有别的事。


这会换到主人不好意思,夏之光说,另外一间房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先睡这间,不过书桌有一张是你的。


焉栩嘉点点头,脑袋上的水往下掉,木质地板上都是水痕。夏之光跟他说吹风机在柜子左边,他就很乖巧地拿了吹头发。夏之光无端地想起了屠宰场被利刃吓坏的小猪,倒把自己吓得不轻,站在床边盯着焉栩嘉好一会,怕他反常的顺从之后会爬出窗直接跳楼。但是什么事也没有,晚饭夏之光叫了炸鸡,两个人安静地吃完。夏之光用毕生最快速度洗完了澡,出来看见焉栩嘉坐在客厅矮桌旁看书,书名奇奇怪怪。


还有两周才开学,他有点后悔这么早让焉栩嘉过来,平白空出来的日子,平白多出来的一个人,打破他所有的节奏。但是承认吧,自己就是想分出来还没被学校生活占据的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就算只是惹他生气也可以,只是静静看他看书也可以。


夏之光也拿了一本漫画,坐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一会看看书一会看看人,什么画面都没读进脑子里。忍不住拿遥控器开了电视,又想起有人在读书,回过头发现焉栩嘉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只好看完了一集综艺和一集篮球比赛直播。11点半的时候,焉栩嘉说我先睡了,说完径直回房。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洗漱好的。夏之光等了十分钟也去洗漱,卫生间里挂着两条毛巾放着两个漱口杯,居然一点也不拥挤。好像这里本来就是该有两个人的东西,不然画面构图就会失去美感。他乐呵呵地刷牙洗脸,又仔细擦干净头发上溅到的水珠。


屋里留了一盏床头灯,焉栩嘉在另一边窝得小小的几乎看不见人。爬上床关了灯,夏之光几乎是滑进被窝里,他不想此刻的动静吵醒身边的人,但又决定好了下一秒要叫醒他,矛盾心理是道德那一面还没赢过阴暗面的中期赛果。他小小声说:"睡了吗?"


"没有。"焉栩嘉的声音很清醒。


"那你转过来。"


屋子里空调开得足,床上放的也是冬季薄被,人一动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鬼使神差的,夏之光面对面凑近了他一步,两个人呼出的热气都打在对方脸上。没一会他就受不了了,凑上前亲了他一口,几乎是要咬到他嘴唇。


焉栩嘉脸色红起来,表情却没什么异常,这只会让他更冲动。他抓住眼前人的肩,毫无章法地亲他,只知道脸对脸贴得紧,停下喘气的片刻更是上半身顺势压在他身上。病得太重了,他在亲焉栩嘉,他要怎么解释这一切。甚至都不能回答自己,本能的冲动只能靠亲吻去释放,却好像没有消解半分。嘴唇碰在一起的声音黏糊糊,跟麦芽糖一样甜得慌。他终于从焉栩嘉眼睛中看到了慌乱,也看到了自己疯掉的脸。看他停下来,焉栩嘉稍微推开了他,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很平静地对他说:"你有反应了。"


何止他有反应,整个世界都有反应,万物都性冲动了,一切都处于失心疯中。他之前奢求的那么一点两个人之间的体面全部不复存在。新世界的道德是没有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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